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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于是從那一天起,我從噩夢中醒來再也見不到那個熟悉的背影,再也感受不到那只溫柔的手將我緊緊地護在懷里,用力箍著我,暖著我,我能明白,我缺失掉的愛,那麼灼熱的愛,他都補給我了,他固執地運輸他的愛,把自己狠狠地抽成一個扁平的口袋,他顯然比我高級,他有堅定不移的熱愛別人的能力,而我不能,我想,愛一個人愛到極致,無非只有兩種下場,要麼我瘋瘋癲癲地為了他去送死,要麼,我也是毀掉了,也死的不清不白的。後來是柳天下用大大小小的事例點撥我︰愛一個人很復雜,你死來死去的,是最愚蠢和最簡單的方式,很低級,很不夠格。
我躺在床上,不總動彈,我的小媽總是站在門口,倚著白漆涂成的門框,一會看看我,一會又看看院子,看不了多大的功夫,她就要走過來仔細地看我,看住我。
我必須要逃出去了。
——小媽,你的修眉刀在哪里?
我的小媽皺著眉毛,她早不用那種東西了,她的眉毛天生長得好,眉型和眉骨也好看極了,她還要那種東西做什麼?她從抽屜里掏出手絹包住的刀片,一點一點打開細軟的布料,遞給我,她後知後覺地問我︰你要干什麼?刮眉毛嗎?你自己會弄嗎?要不要我幫你搞搞?
——當然不用,這種事哪有勞煩別人的道理。
我的小媽半信半疑將刀片交給我,順便大致看了一眼我的眉毛,又看了看我的五官,看看我的鼻子眼楮嘴巴,她看著看著,臉上露出笑容,她的笑容還算不上那種散發著母性和慈愛的微笑,但讓我暴露在這種微笑里,我既感到舒服,又感到不舒服。
我說,三十歲的小媽,您平白無故撿了一個十八歲的兒子,怎麼樣,開心嗎?你的獲獎感言我還從來沒傾听過,今日.你有那個心情給我講講?
她站在門外,開始愣神,她哪有獲獎感言,她有的只是一段失敗的人生,她從某個地方淪落到這里來,她干脆頑劣地想,她還不如出去賣,然而她的人生只剩這麼幾個字可以拿來用,她心底的復雜感受絞著她的心,讓她感覺到痛,同時也感覺到了平靜,她每天早上伸手觸摸溫暖的陽光,心里想的卻是另外一種感覺︰她的人生廢掉了。
122.
五分鐘後,我的小媽發現倒在地上的我。
我將一截手指長短的刀片吞進了肚子里,它是多麼會掙扎的一個物件,比我和柳天下加起來都要能掙扎,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它吞下去,我敏感的神經感覺到了每一個清晰的刀口,它將我的食道割成兩半,和鮮血一起唰唰地往下淌,我捂住自己的脖子,我還想活,我把刀片吞進肚子里,並不想死,我拿起我輕飄飄、不值錢的命,和我的爸爸賭一賭,看看他究竟是讓我死在陸公館,還是尚有一絲父愛,將我轉移到醫院,我太想賭了,不是因為我多麼渴望父愛的出現,父愛是個什麼狗屁玩意兒?我用得著來賭?是我太想逃出來,我必須逃出去,我得找到柳天下,親自問問他這些時日都去哪里啦?怎麼不來看看我。
我的小媽抱住我的身子,在陸公館里哭喊著,瘋瘋癲癲的像一個失寵的嬪妃,她抓住我的領子,叫我吐出來,我如何能吐出來?我只能對她微笑,那種微笑是猙獰的笑容,她的哭喊逐漸變成了沉默地流淚,她緊緊抓著我的手,把耳朵湊到我的氣息前面,我也攥緊她的手,用力地從漏風的食道里溜出一點點空氣,吐出來,虛著氣告訴她︰媽媽,我好想逃出去……
她點點頭,好大一顆淚珠甩到我的臉上,她緊緊咬著嘴唇,把嘴唇咬出了血,她無法不刺痛自己,她點頭示意︰她听懂了,去逃吧,你賭一次,我也賭一次,我們都在這里賭了一次,誰都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後一次,但必須要賭,不賭就活不起了。
她將她手腕上的白玉鐲子摘下,魯莽地套在我的手上,也是奇怪了,白玉鐲子竟套進去了,那算是她的物件,她把僅有一件清清白白的東西交給了我,她告訴我,我如果逃出來,一定要高高興興地賣了它,賺點錢繼續跑路,她說,這鐲子就是她的自由,她把自由給了我,押在我的身上,可就這麼一次了,要賭贏。
我們算是賭贏了。
我躺在不斷向前飛馳的病床上,幾乎窒息,我的氣息到哪里去了?我的大哥講我,說我快死了,其實才不是那樣,我的身體正逐漸恢復正常,我的一切都在復甦,我從未如此開心過,我即將有個很大的空隙可以逃出去,我慶幸,陸有善的這條爛命還可以賭賭,我無比開心——我的自由和快樂就在走廊外,只要我堅持無賴似的苟活,我就能逃走。
我的胸口痛死了,我想抬起手摸摸它,卻發現我已經成為一個四肢乏力的廢物,然而我的靈魂越來越有力。十九歲的小陸很快就要成為一個真正堅韌的男人,他不會死,也不會放棄,要他挨的東西,他不落一點去挨,而屬于他的東西,他不會再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