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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我們都沒有想到，實名舉報方三尺的信會那麼快那麼快就出現在了人民群眾的眼楮里，當然除了方三尺——他本人早就做好了被父權折回去的準備，我的後路折在了那里，他的後路也一樣，我們的宿命如今擺在眼前是一樣的，都是爛攤子不想要了，只不過方三尺的舉報信是真真正正地被遞到上面去，他本人儒雅清俊的氣質終于從上層開始裂縫，最後倒塌，那封信可能是十分恨他、嫉妒他的人寫的，也可能是十分愛他、崇拜他的人寫的，後來真相大白，竟是兩種結果各摻一點，是又愛又恨他的妻子寫成的，每一條，每一句描寫都帶著離得遠遠的冷漠，這真的是他的妻子寫的，而不是什麼擅長字字誅心的小說家寫的，可見，他妻子是多麼高級的人物，能將濫情剝離的如此干淨，把陰暗的愛情無比準確地描述出來給別人欣賞和批判。
當天上午他和柳天下就被“請”走了，兩個人除了冷冰冰的眼神交流，沒有任何其他交流，方三尺被“請”進了檔次最高的一間辦公室，意味著他的不道德身份還是尊貴的，即便我們不明說，你心里該明白一點，知趣一點。
談話進行了五個小時，快進行不下去了，方三尺什麼都不說，只坐在藤椅上悠哉悠哉地抽煙，一根接著一根抽，他的少年氣正隨著煙霧氣匆匆流走，可他不難過，一點都不難過，他只是有點遺憾，他是做的不夠好，竟然一口氣做到這里來了，如果還有下次，他要首先把那神聖的婚戒摘下來，做個心再狠一點的畜生。
他只抽煙，人家問他什麼，他就微笑，笑笑之後搖搖頭。
也許世道就是不公平的，他們看見方三尺悠哉悠哉的樣子，恨不得替天行道，就地將這個不要臉的小畜生解決掉。軍長的女兒多好啊，是多少男人清純的夢，結果這夢碎掉了，被兩個小畜生活害掉了。
一本稿紙，一根鋼筆，很簡單的東西，稍微寫下來就可以了。他們努力勸說，一邊勸說一邊體會人生的大智慧，投胎轉世生的好，哪有什麼煩惱？煩惱都是別人的，都叫別人給消化了。
他們說，你寫吧，你也可以不寫，一直挺著，其實你寫不寫的有什麼關系？
方三尺太熟悉他們的說詞了，他很清楚每一個流程，每一個環節，他足足挺了五個小時，他想，他最後還是要寫出來東西的，不過寫什麼，這就要靠他自己的意願，他抽煙最後一根煙，拿起鋼筆，簌簌地寫下一行字，很快寫完一個段落，寫滿一張稿紙。
其實也好寫，他一個人擔負起這份懲罰，太好寫了，他把怎麼樣強硬地強.暴柳天下三四次寫得清清楚楚。他的心髒隨著清秀的字跡出現，新鮮的血越騰越多，他毀壞的靈魂仿佛又起死回生了一般，他寫到最後，差點把自述寫成送給柳天下的一封信，他差一點就清楚地寫下︰我還給你了，我都還給你了，我還差什麼沒還給你？我都一並還給你。
120.
他把稿紙交上去，又重新坐回到藤椅上，這下他無煙可抽，只能搖搖晃晃地與屋里的幾個年輕人打趣︰哎，我以後會被流放到什麼地界啊？我打听打听，好提早準備點東西，多帶香煙，我不愛抽那個土煙。
還是開始時的情緒，他一點都不難過，有的只有釋懷，興許他過得再糟一點，日子再爛一點，他有希望還清欠給柳天下的東西呢，但那東西是還不上的，他亂想一通，準備坐在這里不走了。
一個小時過後，他被輕描淡寫地請出這間辦公室。
他有點一頭霧水。
他盯著對面緊閉大門的屋子，忽然慌張極了，他胡亂拿出一點虛假的底氣撐住自己向別人大聲嚷嚷，為什麼我可以走？為什麼柳天下就不行？
他本以為自己早就蛻變成極世俗化的畜生，實際上，他們都朝他露出充滿深意的笑容，他好像又回到從前在傻子屯的天真模樣，被很多人糊弄和嘲笑，他不太懂，自始至終無法參透。
最後終于站出來一個好心人點破他︰放心吧，這不算什麼大事，你沾了你爸爸、你爺爺的福，這點東西囫圇過去了——可你的罪孽不小，都讓柳天下擔著吧。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究竟在使勁地和他們解釋什麼，沒人去听，他們不過是要一個結果，結果是往東還是往西，他們不用在意。他忽然虛弱的很，背靠著冷冰冰的白牆坐了下來，倚靠著白牆坐著，他的雙手在口袋里掏來掏去，什麼都掏不出來，他才想起，從父權里走出來，他什麼都沒有。
他想還上的東西終于還不清了。他和任何人比惡毒，都不會輸，只有和命運比一比，從開始到結尾輸得徹徹底底，他想，原來惡毒的人都活成了差不多的樣子，而善良的人活得千姿百態，從每個層面來看都是漂亮的，他想，他比他們更惡毒，他逼迫一個善良的人活得不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