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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天下被允許每周五來看我一次,別的事情就不被允許了,並且看的時候,門外站著我的小媽和方三尺,方三尺學會抽煙了,站在門外一言不發地抽煙,把自己抽成老煙槍,姿勢和狀態都十分的不高雅,有時小媽與他閑聊幾句,算是單方面的攀談,小媽傻呵呵地教育他,做人不能太任性,也不能日日夜夜想著如何擺弄別人,人都是有靈氣的血肉,又不是院里種著的綠植。小媽當然不了解他的心性,單單從漂亮的外貌來看,一個男人的心思如何能歪成那樣?她想如果這是一個女人費盡心機自虐的故事,她對著她的那張臉會生出無限的憐愛,不為別的什麼,只是嘆氣,她的臉皮長得如何如何美,身後有成群結隊的人物追逐,可你怎麼就不看看她?怎麼就不愛愛她?然而這種對漂亮女人的憐憫折到方三尺的身上,就再無什麼憐憫,即使他的身體上和思想里表現出來的淒苦和瘋瘋癲癲與痴心的瘋女人那麼像。
方三尺不耐煩地掐掉香煙,走進來推開柳天下的肩膀,他已經煩了好一陣了,他厭煩如此相同的場景反復出現,他又成了一座石橋,為別人牽線引見,這已經成為死循環,他換掉的東西亦是他最珍惜的東西,連最珍惜的東西都連翻被換掉了,他在午時某個抽煙的空擋突然驚醒,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把柳天下推走了,走時回頭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他多麼想諷刺幾句︰你的小柳已經不值錢了,具體怎麼不值錢,怎麼下賤,都記在骨子里了,這輩子身價一路下跌,再也不可能值錢。他有許許多多的諷刺可以講,並且一句比一句惡毒,惡毒的程度連他自己都覺著心寒,拳頭大小的心髒被碎渣扎透了,流出來的血不過是順著里層的皮肉淌來淌去,誰又能看出皮肉之下的東西是什麼,他當然沒能說出諷刺的話,他看見柳天下求助的目光︰別在這里講,別在這里罵我,我一個人一雙耳朵足夠承受這麼大點的侮辱,別拉上別人,別讓他也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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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膝蓋從未真真正正給什麼人跪過,等到柳天下耷拉著腦袋走後,我把一堆硬骨頭誠心誠意地跪給我的小媽,她還很年輕,被我這一跪折騰的不知如何是好,兩只手搭在前邊和後邊都不妥,她急于捋順松散的碎發,將動作一樣做個十分之八,就急沖沖地打斷了,她紅著眼楮批評我,小崽子像個神經病一樣,在做什麼?在做什麼啊?
我狠狠地掐著自己的手心,把所有駭人的力道都掐進去,把手掌心掐得鮮血淋灕,血流從指縫中間黏糊糊地淌出來。我像對什麼神仙發誓似的,我就那樣對小媽絮絮叨叨,我說,我一定要逃出去,我一定能逃出去,倘若有一日我真的死了,小媽你不要隨著父親的心意,把我草草地扔進深井里了,那叫我如何逃出去?肉身爛在井底,死不瞑目。
我把話說盡了、說絕了、說透了,做足了一個孩子倔強而激進的模樣,我的話,每一個字都傷透了她的心,她抱著我這顆頹廢的腦袋傷心地哭,她沒生過小孩,任何動作都是生疏和唐突的,她抱著我的腦袋,抱著我的肩膀,與我共同傷心,她珍惜我這個叛逆的孩子,她越珍惜就把我抱的越緊,抱著抱著,她自己覺得惶恐起來,她何德何能做一個母親?她憑什麼?她這和偷別人的孩子有什麼分別,她時刻能感覺到深井里的氣息,那才是真正的母親,和她不同,那是一個溫婉賢淑的母親,是大家閨秀,然而大家閨秀怎麼樣?能怎麼樣?被關在這座死牢里,死了,小陸是她生出來的,模樣也像,氣質也像,恐怕脊骨里吊著活的倔強也像,她想著想著就開始嘆氣,她太痛心了,痛心到她的一切思維都凝固在這個閉塞的陸公館里。她終于驕傲地揚起頭,把一些松散的碎頭發都揚起來,她決定竭盡全力地做一個好母親,一個真正的母親,她沒想過這件事情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只在一秒鐘之內覺得無論是什麼代價她都付得起。
她用手背擦著我的眼淚,認真地看著我,同時也看著那個活在我眼楮里的她,不錯的,那算是個真正的母親,連她自己都動容了。她對著我點點頭,說我們不哭了,辦法總還是有的,她忍氣吞聲活了半輩子,俗氣極了,她要做第二個背叛我父親的女人。她讓我再等等,等到真的分離的那一天,她親手推我出去,然後小陸勇敢地朝著未來奔跑,再也不回來,再也不回頭。
她已經想象到那種日子,她沒能過上的日子,她要親手交給別人。她又想到一些別的,直言不諱地講︰活都活不起了,哪來什麼干不干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