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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我和柳天下對著流眼淚,兩張皮在大風里屹立不動,我的手就像石頭那麼硬那麼涼,柳天下親了親我的手,像是大家都是舊相識,他將我的手擱進他的衣服里,我的手背緊緊貼著他的肚皮,他替我暖手,等一切都暖和下來了,他集中全部精力,關切地問我,小陸,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
我想起不久前逃竄在山間田野里的恐懼,我抖了抖,縮成一個痴呆弟弟的模樣,我問他,你知道什麼叫預感嗎?
柳天下迷茫的很,他搖了搖頭,他才不認識預感這種東西,他對人和事物的認知總是比大家遲鈍一些,他努力理解預感這個高級詞語,從字面上理解,他的眼神飄到很遠很遠的山頭上,突然好多愛恨情仇交織在虛無的思想里,他想他還是不能夠理解什麼是預感,但他已經感覺到了,他和我成為了緊密連接的一張皮,能夠瘋狂感知到我的七情六欲。
我對自己講,唉呀,算了吧。
我把夜里發生的詭異蹊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柳天下,他瞪大了眼楮,從這個駭人的小故事里體會到了一絲絲恐懼,他和我站在那里被風圍著,也像被無數延伸到雜草叢里的觸手撕扯著,我們被撕開,撕成血淋淋的兩塊兒紅肉,可我們就是完完整整的一張皮,為什麼要撕開呢。
接著,他和我一起恐懼起來,我將一根端正的香煙遞到他手里,他竟也伸手接著。他夾著我的煙,安安靜靜地嗦著陳舊酸澀的煙霧氣,老道的像一個五十歲的妓.女,停留在那兒的動作是一成不變的,不咳嗽也不慌張,甚至不唐突,他淡定的神色成了比星空還漂亮的美景。我的父親在書里寫︰第一次見到那位妓.女,她便躲在煙霧後面,小臉憔悴怕是活不過三十歲。看來看去,一捧嬌小輕盈的肉攤在床上,也罷,她的此生被我看穿。
相比之下我的狀態就稍顯慌張失措和稚嫩,我一邊抽煙一邊吧啦吧啦不停地和柳天下說話,我講,我必須要強調一件事。
——柳天下,我有了預感,我短暫的一生可能就剩下這麼一次機會可以和你表白,再不表白就來不及了,太遲了,我也太放蕩了,可能又剛剛好。
柳天下只管沉默寡言地抽煙,有些老氣橫秋,他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但他下定決心和老天賭一把,他搶走了我的台詞,他說︰放心吧小陸,放心吧,柳天下很可靠。
104.
我和柳天下第一次含情脈脈地牽手,糾纏的兩只手,多像斷了一半的蓮藕,隔空也未必是斷開的。我們蹲坐在柳天下經常采野果的地方,被月光曬著後背,月光是稀爛的,傾灑下來無比溫柔。
我們很快就被宋二的手電筒找到了。宋二舉著珍貴的、象征權利的手電筒剛正不阿地晃我們倆的眼楮,他憤怒,可那種憤怒是裝出來的,起碼我看得出來他眼底無限妥協和悲傷,他回頭對著黑壓壓一片的人民群眾說,陸有善,陸有善就蹲在那里。
我和柳天下對視,他忽然就明白了什麼是預感。
宋二舉著手電筒,裝成一個非常高大、非常嚴肅的父母官,他鐵青著臉,在光源上面仿佛丟了魂一般地對我無情審判︰陸有善猥褻未成年少女,你必死。
——你拿出人證物證來,否則我只能說操.你媽.逼!宋二!操.你媽.逼!你必死!
我張牙舞爪地與宋二對峙,以為能贏,然而虛偽的宋二一直陰沉著臉,我就知道我可能真的要輸啦。
宋二頓了頓,將手電筒交給旁邊的老副,然後沉重又慎重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烏漆嘛黑的黃紙,黃紙破破爛爛,給我擦屁股我都不要。宋二展開了那張紙,紙上有五十六個名字,每一個歪歪扭扭的名字後面都印著刺眼、鮮紅的紅手印,如此大動干戈,實在太過淒慘,我慢慢地往下看,終于看到最後︰傻子屯五十七口村民,已由五十六口人共同作證,陸有善是個小畜生,每一筆爛賬都印在紙上,特以血印為證,傻子屯無法容下陸有善,天下沒有哪個地方能容下。
我愣在清清冷冷的月色里,沒有人比我敗得更慘了,我究竟敗在什麼地方了?敗在五十六個人的心口上了?我成了人人噤若寒蟬的廢物。那一刻我真的感覺到了痛,痛是好的,我掙扎著做最後的困獸之斗,我終于看清了他們每一個人的真實面目,全部是同樣的猙獰和可怕,我還是人,然而他們已經退化的不算是個人了。
宋二得意地講,陸有善,你認下吧,別掙了,能掙些什麼東西呢?
我沒有認,我不認。
——這麼殘忍決絕、沒有退路的陰損招數是誰想出來的?不可能是老副,更不可能是你!太陰損了,誰想出來的誰以後生孩子沒屁.眼!
宋二爽快地大笑,點頭,他和我一樣,對自己的認知很少出現偏差,爛人就是爛人,全天下一個樣。
他說,小陸,確實,不是我想出來的,我還沒有那麼陰損,也沒有那麼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