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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一場大病過後，我趕上了村里的頭等大事——宋二嫁女兒。我不知道他的大女兒要嫁給什麼樣的人，我們都不便過問，但從大女兒驕傲的表情上可以看出，絕對是個門當戶對的小伙子，其實我們三個外來人都在想，像她那麼驕傲倔強能吃苦耐勞又漂亮的女孩，該用什麼樣的男人來作配，老黃說，該是個有權利的書記什麼的，就方三尺那樣的白白淨淨的漢子，我看正好。老黃是真他媽不會看人，我搖搖頭，轉身去听小金的看法，小金扶了扶眼鏡，擠出個尷尬的笑容，別別扭扭地說，不懂，我看不懂。我回身猛地踢了他一腳，他並不生氣，即使我比他小了能有十歲，經常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因為小金會看人，他早看出來我陸有善是一個不敬老愛幼的小畜生，從前是礙于家里的雄厚力量，我在皮鞭下沒有還手，不然，我的力氣打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兒（我的父親）還是綽綽有余的。
宋二換了一身新衣服，他終于知道那件老鼠皮色的大衣是多麼的丑陋，我看見他穿了一件深紅色的上衣，比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還要喜慶，而且去了那些艷俗，這是頭一回宋二穿得像個人。
我和老黃站在宋二家大門口抽煙，老黃抽一根，我抽一根，老黃又抽一根，我又抽一根，老黃伸出手攔住了我躍躍欲試的手，你不能這麼抽啦！我說為什麼不能，老黃將我兜里的煙盒掏出來，放進自己的口袋里，他認真地說，就像一個真正的語文老師在訓學生，他說，你才十九歲，你想熬死在這里啊？你不想回你的錦江路啦？
老黃說到了我的痛心之處，我的鼻頭一酸，眼前竟然有點濕潤，我想我哪天真該徹徹底底地大哭一場，把眼淚都流干了，就不會再這麼沒出息了。
然而不止我的眼楮出了問題，老黃的眼楮也一反常態，濕濕的，像一條看門的老狗快要老死時的眼楮，有點心酸又充滿深意，因為太老氣了，看不出什麼深邃的東西來，那可能只剩下心酸了。
老黃夾著半根煙，顫巍巍地呼氣和吞氣，等到香煙燃到最後邊，把老黃的手指燻黃了，他才回過神，低聲說話，他說，我們來到這里，就不可能輕易離開了，我們都是有污點的人，被人寫過大字報貼在大學門口，往來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們來到這里，是改造自己，是重生，你懂麼，可是重生那麼容易嗎？重生都是要扒下一層皮的，連著血肉黏糊糊兩三層都要被扒下來，那人還能活麼，都面目全非了還能活？
我想起被人檢舉揭發男男關系不正常的第一張大字報，檢舉︰化學系陸有善和藝術系趙小慶一起騎自行車，生�器磨著生�器，狀態不正常！
我突然大聲地笑起來，我問老黃，你有沒有看過我的第一張大字報？簡直太好笑了。老黃似乎是想起來了，一只腳踩滑，從牆根底下滑到羊腸小道上，踩了一腳的鵝屎，鵝屎是綠色的。
“不是，我在想生�器不是長在前邊的嗎？你們倆是怎麼騎的自行車？”老黃肯定是腦補了一下場面，被驚住了。
“沒有，不是那種動作，就是一起騎自行車，很甜蜜呢。”
“那藝術系趙小慶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可能還在錦江路鬼混著呢。”
30.
我們和宋二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酒席，其實沒必要，大家同事一場，總不可能比自家人親，宋二卻一定要我們仨坐在最大的這張桌子上，只有這張桌子上擺著炸茄盒，果然，宋二再一次親自把這盤茄盒擱到我的眼前，他是一點沒看出我不愛吃這種油唧唧的食物，而且這次的大盤茄盒還是早早地就炸出來了，是涼的，還沒有家常涼菜好吃。
宋二的大女兒穿著紅彤彤的上衣，呢子料的，非常修身，將她縴細的腰肢和胸前的二兩肉都顯了出來，此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朝著她胸前的二兩肉看，越看越有感覺，仿佛那兩團柔軟的肉是什麼奇珍異寶，在人間大發光彩，一準閃瞎我們的狗眼，我建議老黃別再看了，本身他的氣質就與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氣質十分的不符，看來看去更加猥瑣。
我說，老黃，我他媽真想就地取材寫個大字報︰老黃意.淫已婚婦女，看得五迷三道，哈喇子流一地。
然而我的話哪有二兩肉有效果呢，我轉頭看了看，數了數，全村人都來了，只有一個人沒來，就是柳天下。
我明知柳天下是被排擠的主要對象，依然天真地問宋二，老宋，柳天下怎麼沒來？
宋二斜了我一眼，表情都不對了，他恨不得把我面前的炸茄盒收走，都不如喂喂門口的旺財，起碼旺財不會張著大嘴問他柳天下呢，柳天下怎麼沒來。
“叫他來干什麼？晦氣。”宋二從兜里摸出一根已經卷好的土煙，自己給自己點上，煙霧氣從鼻孔里竄出來，他好像逛窯.子的大爺。
我想起不久之前對柳天下也放過這樣的厥詞，甚至比宋二更過分，我直接越過他，攻擊他活在思念里珍貴的弟娃，想到這件事，毫不夸張地講，我心如刀割。
宋二以為我是不滿意他的態度，于是趕緊把嘴里的土煙扯出來，給我敬重地遞上一根藍汪汪的高級香煙。來，小陸老師抽根煙，大喜的日子，多抽煙，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