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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我問柳天下，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惡意舉報，蓄意報復，他搖頭，我給他解釋，老副對你做的事情，和通風報信的人對你做的事情，以及全村人對你做的事情，就是很不道德的事情，老副想靠這件事情污蔑你，因為你的名聲已經很敗壞了，大家用不著調查，一口咬定是你做了壞事，不過，老副沒想到他和天空中盤旋著的雄鷹比，力量簡直太渺小了，他就是一只小雞子！
雄鷹是誰？當然是方三尺哇。
我這麼說著，心里無比難受，我坐在柴火垛里抽煙，臉上愁苦極了，我很少有這麼苦大仇深的時候，該死的方三尺一定是把我狠狠地嫉妒到了，我羨慕他的正直，羨慕他的家庭，羨慕他收獲的寵愛。
柳天下指著我的香煙說，你別抽了，柴火垛里不能抽煙，一點火星燒起來，咱倆會被燒死。
我愣了幾秒，忽然覺得鼻子里有點癢癢，有點不通氣，我甕聲甕氣地說，我心里難受，你再讓我抽會兒。
柳天下點頭，同意了，就這麼同意了，不過，他伸出雙手接著我的煙灰，還有一些小火星都掉在他的手心上了，有一瞬間我真想給他一拳，我掐掉了煙，我說算了算了，反正你是個傻蛋，我不與你計較，不與你深說。
我靠在硬邦邦的柴火垛里，頭發被那些張牙舞爪的樹枝刮得亂糟糟一團，點柴火垛是不是犯法？干脆亂點一通，大家都燒死算了。柳天下驚異于我有這種想法，他嚴肅地說，就像那日一板一眼地告訴我別在草叢里拉屎一樣，他說，點柴火垛是大罪，那樣不好，不要做。
我抬頭開始認真審視柳天下的目光，他的目光堅定極了，一點不像在亂說話，我的手里夾著一團空氣，眼神在他的身上一頓亂掃，在這麼惡劣的傻子屯里，在這麼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地方，柳天下居然如同聖人那麼善良，我幾乎認為，他是天上的神仙，來人間走一圈是來渡劫的，渡劫成功以後就直接飛升成上仙，我們不過都是他腳下的墊腳石罷了，是我們，一個個聚在一起，使他成為了最純潔無瑕的神仙，這麼想著，我的心里好受了很多。
我問他，現在這里只有我們倆了，我能不能問問你，你到底為什麼幫我修路？我們不熟吧，你難道真的心疼我摔了一跤？
柳天下忽然認真地審視起我來了，我在那一刻就知道了，我的想法不過是單方面意.淫，我還沒有優秀到那種程度，或者說我還沒風騷到那種程度，讓所有人看一眼就能愛上我，我做不到，神仙也做不到。
柳天下盯著我的額頭看，他看了幾分鐘，眼圈紅紅的，他說，看見了你，我就看見了弟娃的樣子，如果弟娃可以活久一點，應該和你一邊大。
我偷偷努嘴，原來他看上的不是我啊。
24.
柳天下說，他有個弟弟，比他小三歲，長得很可愛，就是太淘氣了，他總是舍不得打弟娃，說到這里，他眼里噙著的淚完全裝不下了，全都灑了出來，我看見淚珠明晃晃地流了出來，一顆顆猶如菜豆那麼大，我傷感，人怎麼可以流出那麼大顆的眼淚呢。
柳天下指了指我的腦袋，他說，他的弟娃額頭上有個旋，頭發蓬蓬的，睡一宿覺第二天起來，頭發就變成三七分頭了，和我一樣。
我說我這是燙的，我找街角有名的理發師鐵拐李拿著電棒燙的，不過現在有點走形了，不然還要比現在風騷三倍，至少三倍。
柳天下又說，他的弟娃和我一樣，眼角處總是隱隱地發橙紅色，很無辜的樣子，好像無論到什麼時候都是小孩子，小孩子缺午覺就是那樣的，眼角紅紅的。
我說，缺午覺的不應該是方三尺嗎？
柳天下沒笑，證明這個笑話不好笑，是個失敗的笑話。
我說，我的眼神不總是那麼溫柔的，那只是在看你的時候，我發起倔驢脾氣的時候，眼神非常凶狠，我對著柳天下用了一下凶狠的眼神，這回把他逗笑了，他哈哈大笑，他說，我還是像他的弟娃。
我知道他是在尋找一個精神上的寄托罷了，即便是我當了他的弟娃，也沒什麼不可以的，他比我大三歲，這麼算起來，我果真和他的弟娃一樣大，我心里有個想法，想問問他的弟娃最後如何了，為什麼好好的一個男孩夭折了呢，這都是傷心事，我想來想去決定還是不問他了，他的眼窩子淺，盛不了那麼多眼淚，再多盛一點，他就會變成開了線的毛絨娃娃。
柳天下自言自語地對比我和弟娃的區別，結果就是我們沒什麼特別大的區別，我們簡直可以合二為一，變成一個巨型連體嬰兒，有一點柳天下總結的很好，我和他的弟娃心里彎彎曲曲有十八道溝，每道溝都藏著一點傷心事，所以他的弟娃不愛哭，我也不會輕易流眼淚。
我和他說，確實是這樣，每次挨了父親的三十鞭子後，我都強忍著生理性淚水，那是我不得不分泌出來的淚水，是肉身拖累我，我在精神上一點都不想流淚，我沒有和任何人對抗，我只是想做一個不流眼淚的男人，但是我的父親總以為我沒有痛哭流涕的原因是因為他老了，他的力氣不夠用了，鞭子軟弱無力，打在我身上，一點不痛，于是他將鞭子傳承給大哥，由大哥執行這項任務，可我始終沒哭，他們沒能琢磨出來這個道理，我也懶得向他們解釋，可能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對疼痛不在乎，對疼痛根本就不心存敬畏，這樣的人老天該讓他疼一疼，多疼一點，他肯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學會敬畏疼痛，學會敬畏眼淚，那才是他真正長大的一天。
柳天下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我說，你再摸幾下，我們可能就真的變成老副口中的那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曖昧不清，糾纏不休，有很大很大的貓膩藏在里面不能告知別人，于是柳天下迅速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