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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方三尺努力在一左一右相差甚遠的回答里分辨真相,他看了我幾眼,那眼神在說,我相信你說的話,你再說幾句,你只需要再多說幾句,哪怕說一句,我就相信你。
我決定站起來說話,站起來時,由于動作幅度過大,半只腳踩在老黃的腳面上,軟乎乎的,我這個人沒什麼優點,在胡說八道方面還算有所成就,我瞥了一眼老副焦黃的臉,他究竟是吃什麼長大的?他對柳天下有種很不一般的敵意,在傻子屯,壞人會被一眼看穿,因為他們壞的很低級,比如老副,他的惡意從頭發絲里冒出,我看到了,老黃看到了,小金也看到了,我們都看到了。
我說,修路這件事情很好解釋,柳天下同志之所以會大發善心的原因是,我作為他的心理老師,他敬重我,就像村子里的小孩敬重我那樣。我突然說出一堆瞎話,說瞎話的時候臉色不紅不白,我說瞎話的能力又進步了,想我以前,九點鐘以後回家,我的父親聞見我身上淺淺的煙灰味和香水味,心生疑慮,他並不戳穿我,而是誘導我編出瞎話,再痛斥和嘲笑我拙劣的表演,最後罰我去抄字。這項能力隨著年齡的增長也在不斷地增長,長到今天,我已經可以在陌生人面前游刃有余地編瞎話。
宋二嘖了一聲,充滿疑惑地問我,你什麼時候成了柳天下的心理老師?你只是個教化學的。
我平靜地說,老宋你有所不知,柳天下喜歡男人正是一種很嚴重的心理疾病,我在縣城里見過不少例子,對于這類患者,我有些經驗,要想治愈他們,有很多種方法,比如︰用鵝毛撓他的腳心啊,用苦瓜汁涂他的嘴唇啊,吃長沙臭豆腐臭他啊等等。
老黃深諳此道,雖然知道我是在胡說八道,但他頗為敬業,收住了笑意,用嚴肅的大黑臉配合我的瞎話,他猛地點頭,高聲說,對!我也見過這幾種!基本涂三個月的苦瓜汁就可以完全治愈!三個月一個療程。
宋二揉了揉眼楮,以為我們倆臉上長著的不是嘴巴,老副歪著頭看我們倆,就像看一場猴戲,看我們兩只猴跑前跑後又翻跟頭,他沒有賞錢給我們倆,他只有一種陰謀未得逞的失落感給我們。
話語權主要掌握在方三尺的手里,方三尺一直在看小學堂的磚地,烏漆嘛黑的磚地,他將眼鏡從臉上摘下,露出非常清秀的一張臉,我認識的紈褲子弟都不會擁有這樣的容貌,他們存活在燈紅酒綠的染缸里,容貌早已被多少個混沌的夜晚磨得失去了靈氣,只有方三尺這樣的人,被家族保護的很好,從小就活在很多男孩企及不到的頂點上,身上沒有塵世里的煙火氣,有的只是我們都羨慕的干淨利落的清俊和淡雅,哦,還有家族的榮光。
方三尺用這樣一張清秀的臉,望著柳天下,他嘆氣,不知道他摘下眼鏡還能不能看清柳天下,總之他望著柳天下嘆氣,方三尺說,既然這樣,就麻煩陸老師多留心關注柳天下的思想和心態,他的思想一定要進步,一定要高尚,我們都要進步,和這個時代一起進步。
我點頭,又與方三尺熱情握手,嘴里不斷地附和著他,實際上,我在心里說,我不想進步,如果這個時代在不斷地進步,那麼就把我拋下好了。
22.
大會結束以後,我和柳天下肩並著肩走在土路上,我是傻子屯里唯一個獲得絕對特權的人,幾乎是想象不到的權利,我可以和柳天下一邊走一邊聊天,並且不會被人惡意舉報。
我一邊走路一邊踢石子,像個二流子,我的心理其實是酸澀的,我羨慕又嫉妒方三尺高高在上的樣子,他有那麼多愚蠢的思想,卻比我活得更好,我錯在哪里,我又差在哪里。
柳天下低著頭走路,突然被我踢出來的小石子打中了腳面,他停下了腳步,抬頭,笑著對我說,謝謝你,陸先生,那笑就像村口清澈的小河,也像天上飄著的淡淡的雲彩,是我們這樣的人絕對露不出來的笑容,因為我們不夠單純,也不夠善良。
我有一秒鐘被他的微笑感動了,但也僅僅一秒,我的內心被另外一種酸澀填滿了,我抿了抿嘴唇,我說,柳天下,你是傻的嗎?你不該感謝我,你該感謝的人是方三尺。
柳天下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又低著頭走路,走在我的前面,變得沉默不語,像個無家可歸的小啞巴。
我在後面惡毒地說著,我說你沒看出來嗎?不是我要保護你,我保護不了你,是方三尺要保護你,他才有能力保護你,人們只當我說的話是瞎話和屁話,而方三尺的話是什麼呢?是權利,是一道鋒利的基準線,我說出來的話不算話,人們並不會饒恕你,得方三尺發話,人們才會容忍你,給你一線存活的空間。
柳天下越走越快,他好像想甩掉我,他不想听我講惡毒的話。
但我惡毒的靈魂卻一直要講。
我跑過去,一把揪住他的領口,惡狠狠地對他說,柳天下,你也是男人吧,你看得懂那種眼神嗎?我看得懂,你沒明白嗎?他和老副、他和宋二不是一類人,他其實並不想改造你,也不想迫害你,他想的是什麼,他只不過想和你睡覺,想抱抱你,想親親你!
按照以往的情況,我和哪個狐朋狗友說這麼陰損和決絕的話,肯定要挨上一個耳光的,有的人有力氣打我一個響亮的耳光,讓我持續耳鳴,有的人沒力氣,只能輕輕地扇過我的臉龐,給我帶來一絲清風和涼意。
而柳天下什麼都沒做,他靜靜地听著,等我把惡毒的話都說盡了,他才點頭,意思是他曉得了,原來方三尺的善意是這樣一種東西啊,他從來沒往那方面想過,兩個世界的人怎麼能往一塊兒想,怎麼能往一塊兒聚。
大風把柳天下的碎頭發吹得亂七八糟,他站在風里支支吾吾地對我講,雖然方三尺很有權利,但他還是覺得陸先生更好,他的感謝是真心的感謝,不要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