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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我看見一個身影，他很想擠進前邊來看看，卻又不想和前面的人融合，前面的人群很排斥他，故意不與他融合，視他為大蘿卜吃多了放出來的屁，然而心情陰郁的時候，又要把他拿出來說事，就因為他身為一個男人卻不喜歡女人香軟的身子，他喜歡男人，男人的胸部平坦且癟，人們理解不了他的思想，于是輕松地把他歸為心理有問題或是瘋子一類的。宋二說，他不是宋家屯土著，他是外來的，跟隨母親來的，母親姓柳，他便隨著母親的姓，他的母親八成也是個瘋子，是個畫小人書的，常常舉著大毛筆在土牆上亂畫亂寫，後來某天發作了，大筆一揮給他起了名，叫柳天下，宋二說到這段的時候直嘖嘴，柳天下，這是多麼大氣的一個名，俗話說賤名好養活，況且我們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活著，多麼輕賤，我們哪個不是叫鐵柱、狗蛋、二娃，他卻叫了個如此大氣的名，他輕賤的命能撐住嗎？他媽真是個傻.逼。
我能理解宋家屯的人對他名字的攻擊，因為他們的名字都沒什麼深意，起的時候都很隨便，可能摳腳和拉屎的時候就想出來了，宋二因為在家里排行老二，所以叫宋二，倒也還行，比什麼宋狗剩、宋鐵柱的文雅不少，但這也並不能代表，他們因為自己名字難听，就能去攻擊和詆毀名字好听的，他們在攻擊別人時，往往喜歡攻擊弱的，他們畏強欺弱，比如柳天下這個無依無靠的男孩，他們很喜歡隔三差五把他拎出來開個會議，美其名曰糾正思想共同進步，其實柳天下的思想有什麼可糾正的呢，在我們仨當中，我的名字最好听，這是我大民族資本主義父親親自取的，據說神婆托夢給他，說他的小兒子一輩子活得非常驚世駭俗，他大概把驚世駭俗理解錯了，于是親自起了個名字——陸有善，希望他兒子善良，不要缺德，講起來蠻好笑的，年少時我的父親被送出國讀過數不勝數，家里收著的書也數不勝數，倘若匡衡住在我們家隔壁，他怕是要一輩子都不搬家了，結果書讀了一輩子，卻分不清驚世駭俗和邪惡的區別。
我的名字和柳天下的名字比，還差得很多，柳這個字，散發著竹葉香氣般的文人氣質，稍有不慎，就會把名字起成縴弱無力的感覺，然而天下這兩個字與柳字極般配，我的名字太死板了，老學究才會喜歡的名字，不如柳天下那麼大氣和飄逸，從名字著手，我覺著他和他們十分不同，有些本質上的區別。
同時，我也認可這種說法，我和他的名字，陸有善和柳天下，實在不像掙扎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的名字，但誰又能知曉，我們在另一片土地上掙扎，像兩只剛會飛翔的鳥，時時刻刻在掙扎著，掙扎到最後羽毛飄零落了一地，折了半條命進去，卻沒掙扎出什麼玩意兒。
06.
柳天下長了一雙圓眼楮，眼楮很大，夸張點說，這雙眼楮佔了臉的一半，他的鼻梁很高，像外國黃書插圖里的男人，就是說他的鼻子長得很不傳統，他的嘴唇很小，又很飽滿，看上去咬一口就像咬住一整顆櫻桃，汁液很足，他的嘴太小了，雖然性感，但是吃飯的時候應該吃的很慢，如果是在食堂里和大家一起吃，他是很不佔優勢的，他的小嘴最多能裹進去一顆荔枝，當然，在這個年歲沒有幾家能吃得起荔枝。他的臉上沒什麼缺點，要是硬讓我說有什麼缺點，按照世俗的看法，他臉頰上的幾顆雀斑應該算是了吧，他平時戴著草帽在田間勞作，也免不了被太陽曬，他的雀斑就是這麼被曬出來的，如果他是一個每天只看看話劇喝喝果汁牛奶的貴公子，他的皮膚應該會像瓷器一樣，又白又細嫩，並且沒有一點雀斑。
宋二為了討好我們幾個，當晚就請我們仨去他家里做客，他說他的老婆很擅長炸茄盒，白面貴、油貴、豬肉更是貴，宋二肯為了我們幾個大出血一次，足以表現他的忠心。
我在縣里吃的比老黃和小金要好，而且我們幾個當中數我頂不願意吃豬肉或是油炸食品，在這一點上，我遺傳了我父親文人氣質冷嗖嗖的食性，吃東西還是清淡點好，不要太油膩了，不過這一點我從來沒對外提過，因為我覺得我父親板著個臉對廚子說︰炸丸子太油了，誰許你放這麼多油的？我覺得像他那樣很煩，說實話廚房本就是廚子的戰場，搞得好像你最強，你廚藝最好，這種命令式口吻很不受用，思想有點小布爾喬亞，一點不先進，就連我這個覺悟不高的人都看出他的落後。
宋二的老婆做了一大桌子菜，擺在最中央的就是那道熱氣騰騰的炸茄盒，茄盒確實做的不錯，沒糊，沒多余的粘連，幾個金燦燦的盒子擺在那里就像一盤藝術品，搞得我們這些人沒一個敢動筷的，我不動筷的原因很簡單，我不喜歡吃，我嫌它太油了。
宋二催促了一番，甚至親自挽起袖子把炸茄盒端到我的前面，由此，它失去了重要中央地位，但我是不愛吃的，我抬頭，撞向宋二充滿笑意和臣服的眼神里，我想他實在不必這麼做，討好我不如討好後院的小公豬，我在我們家的地位實在卑微，我和廚子基本是一個級別的，縱使我們家有流傳在外的錢權兩手抓的傳聞，那也不是我抓，不是我能抓住的，而且他還不夠了解這個社會，假如他找對了人，他討好我的大哥，我的大哥又怎麼會看得起他？有些事不是光靠討好就足夠的，所以我從不討好，這一輩子也過得勉勉強強、踉踉蹌蹌的。
老黃說，我有一個特點，就是該粗俗的時候不粗俗，楞裝清高，在該清高的時候，開始粗俗，滿嘴屎尿屁的。
老黃斜了我一眼，把炸的最好的金燦燦的茄盒夾到我的碗里，他的眼神暗含深意，意思是陸有善你他媽真應該改名為陸清高，總是高高在上，看將來不得摔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