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青看到這里，抬起頭，疑惑的目光看著唐衷中︰“同樣的配方。
同樣的成分。
同樣的分量。
漲價一百倍嗎？”
這事情太匪夷所思了。
太不合理。
所以他沒辦法相信。
唐衷中嘴角露出哂笑︰“你不信是嗎？
我也不信，甚至我還看了治療的病癥，還有藥物化學公式。
就是一樣的東西。
一模一樣。”
葉長青久久沒有說話，掙錢可以理解，世界上每個行業想繼續生存。
都要掙錢，要不然就被餓死了。
可是漲價一百倍……
他突然想起剛出獄時候，為了熟悉網絡，為了跟上時代步伐，他特意去上網沖浪。
在網上無意間看到一句話，如果有100%的利潤,資本家們就會鋌而走險；如果有200%的利潤,就會藐視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潤,便會踐踏世間的一切。
五毛錢的感冒通，能夠存在，就說明在盈利。
這個新藥一下子漲了一百倍的利潤。
什麼醫德，規矩，道德，法律。
在這麼高的利潤下，全都是被踩在腳下。
葉長青沉默不語，車里一下子變得安靜，過了幾息時間，他覺得距離自己太遠了，感覺自己有點杞人憂天。
搖搖頭，甩掉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
拿起記恨本，從新翻開一頁。
2014年3月25日，陰。
今天又開會。
領導總結一個月的業績，他拿著一張報表，說有人把新藥賣出了三百盒。
有人賣了一百盒。
最少那位醫生賣了三盒。
我听到這里就知道今天完了，今天要被批評了。
我剛這麼想想，主任就開口了︰“唐衷中，站起來！”
我無奈地站起身。
主任突然提高了音量，厲聲道︰“別人都賣出去了。
你為什麼沒有賣出去？
你把我分配的任務當作什麼了？
當作耳旁風嗎？”
我低著頭不說話，我不是不想說，而是怕丟了工作。
我心里一直醞釀著一句話，和感冒通一個成分，一樣的療效，卻貴了一百倍。
做醫生不要心太黑！
這句話在我胸中激蕩，感覺似乎要沖破我的胸腔。
但我一直忍著。
吃一塹長一智。
我不想再次被開除。
後半程的會議全是批評我的，整整半個小時，那一天我很難過，就像是天氣一樣，陰雲密布。
葉長青沒想到唐衷中忍了下來，總算是學會不吃眼前虧了。
他莫名地有些心疼眼前的這個男人。
抬手翻了一頁日記本，看向下一篇日記。
2014年4月1日，小雨。
今天又開會。
我已進入會議室，就發現了所有同事看我目光的不同。
他們的眼神帶著同情，可憐，嘲笑，還有無語。
我知道他們為什麼是這樣的眼神。
因為上次開會之後，我仍然沒有給患者開過一盒新藥。
這事藥房的同事應該知道，估計他們都知道了。
我自己都覺得這個會議就是為我而開的。
我坐下後，心如熱鍋上的螞蟻，越來越難受。
甚至我都想離開會議室。
離開醫院。
反正主任來了也是開除，我自己走，給自己留點臉面。
可是我就是邁不開腿。
因為我知道，可能離開醫院，一輩子都沒有了做醫生的機會。
我決定臉皮厚一點。
任憑姓張的怎麼說，我就是不離職。
很快，張主任來了，我也做好了挨罵的準備，閉上眼楮。
第一次閉上眼楮開會，耳朵里全是雜亂的聲音，挪動屁股椅子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還有翻動筆記本紙張摩擦的聲音，挪動茶杯的聲音，還有竊竊私語的聲音。
我期待的聲音卻一直沒有開口。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睜開了眼楮，就看到張主任正在打開一個包裝箱。
包裝箱上的膠帶很結實，他幾次用手撕扯，都沒有撕開。
一個同事把手里的筆扔過去。
張主任拾起筆，用筆尖在膠帶上劃過，膠帶應聲而開。
我心中納悶，不是來批評我嗎？
這拿一個箱子做什麼？
很快我的疑惑就解開了，張主任從箱子里拿出幾盒藥扔在了眾人的面前︰“今天又來了一款新藥，你們都看看。
這是專供醫院的第二款藥。
市面上買不到……”
我心中一下子輕松了，不是來找我麻煩的，原來是推銷新藥的。
當我拿起一盒藥看了兩眼。
我感覺肩膀上像是多了一個擔子，擔子兩端有兩塊大石頭。
這次的藥和上次的醫院專供必康三號藥一樣。
並不是開發出來的新藥，而是同樣的藥生產出來之後，取了一個新名字。
舊酒裝新瓶。
但藥價卻上漲了近百倍。
我莫名地有些恐懼，這些人膽子也太大了，已經有一個必康三號，還要增加新品。
就不怕被人患者罵娘嗎？
自己的良心過得去嗎？
張主任讓大家看完了新品，又開始分配任務︰“這個新藥，用得少，沒有普遍性。
每個人每月的任務是五萬。”
我听得有些心慌，上一次的必康三號，我一盒沒有銷售。
又多了一個新品，
這個藥對應的病癥很少見，以往一個月也踫不到五十例，不像是感冒，一天就能接診五十以上的患者。
沒有患者總不能去大街上拉患者吧！
我發現不只是我，會議室里所有的同事，都表情凝重。
張主任布置完任務，轉身走了。
我感覺渾身一輕，今天竟然沒有追究我沒完成必康三號任務的事情。
走出會議室，看著淅瀝瀝的小雨，我感覺老天是懂我的，知道陪著我一起難過。
2014年5月1日，中雨。
今天沒有開會，但張主任送來了新的任務。
是一個護士送過來的。
又是新藥，醫院專供，就算是有錢在藥店里也買不到。
仍然是新瓶裝老酒。
我今天明白了一個道理。
他們不會害怕罵娘，更不會良心過不去。
我有一種預感，可能醫院的用藥，會全部換成醫院專供。
2014年6月1日，大雨。
天上的大雨像是用盆往下倒一樣。
我昨夜失眠，到天亮快亮時候才睡著，臉都沒來得及洗，就匆匆地下了樓。
到樓底下，我才發現忘了帶雨傘。
已經快遲到了，我來不及回家去雨傘了。
到了醫院。
還是遲到了，我渾身濕漉漉地進入會議室，對于眾人異樣的目光，我裝著看不見。
張主任吃人一樣的目光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回到座位上坐下，昨天之所以沒有睡好，就是因為今天要總結上一個月的業績。
醫院里的醫生，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完成任務。
至少有一半沒有完成任務，而我是唯一任務進度為零的。
我有種預感，今天張主任要拿我殺雞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