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姆的表情跟凱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滿臉晦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用一種審視的眸光緊盯著凱因，開口問道︰
“你一直都在伊斯蘭頓，從未離開過對嗎？”
諾姆從未想過作為父親的凱因會欺騙他，然而，發生的種種事情表明，他的確被騙了。
凱因偏過頭看向大戰過後的狼藉，似乎在刻意回避這個問題，轉過頭，默默處理傷勢。
作為半神，只要不是當場身死，再重的傷對于他們來說，恢復只需要考慮時間問題。
諾姆原本平靜的面容，一瞬變得激動萬分。
“為什麼？”他質問著。
諾姆是凱因收養的孤兒，從小，他都將對方當成親生父親。
這次的婚禮，最大的心願就是凱因能夠參加。
然而，得到的回應卻是，凱因被聖堂派遣到外海執行一項很重要的任務。
凱因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珊琳有問題”
看著凱因躲閃的眼神，他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身為父親，能夠眼睜睜看著他跳進火海。
凱因就在伊斯蘭頓，如果他在婚禮現場，今天就不會出現這一場意外。
也不會死去那麼多無辜的人。
看著在廢墟中嚎哭的平民，諾姆心里越發難受。
這些人的遭遇，都是因為他，因為他的這場婚禮。
他們是孩子的父親，母親的兒子、女兒、本可以安穩地度過一生。
因為他一切都毀了。
如果僅僅是意外，他或許不會這樣難受。
事實確實，這很有可能是聖堂高層之間的一場博弈，他們都是犧牲品。
作為最敬重的父親，也是其中一員。
“爸爸，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爸爸這個稱呼，諾姆只有五歲前叫過，在那之後，凱因不允許他這麼叫。
凱因也從那個慈愛的爸爸，變成了嚴厲父親，他時刻鞭策著讓諾姆不斷往強者道路前行。
“哎~”凱因的冷血，終究還是在一聲‘爸爸’中潰散。
他輕輕嘆息，神色復雜地看著這個自己悉心培養的兒子。
“很簡單，機械教會想要壯大”
說話間，凱因活動了一下手臂，然後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圈，將它分成數塊。
“資源是有限的，機械之神維持人性，需要更多的錨”
神性人性的維持是每一位超凡者都無法規避的問題。
探索真理，接近真理，成為真理，如果人性泯滅，純粹的神性，會讓你回歸真理，成為一團沒有自主意識的法則。
“作為七神中，地盤最大。信徒最多的光明教會，被機械盯上，這很正常”
諾姆面色凝重，一臉疑惑地問道︰“既然教會早就察覺，為什麼不在他們行動前阻止”
諾姆的親身父母就是在一次神戰波及中喪命，他比任何人都要厭惡戰爭。
凱因無奈地搖頭，目光微抬，眺望遠方，聲音之中充滿了蕭瑟︰“我只是半神，上面還有天使，還有女神，我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強大”
“你看我的手，如果不是你，現在我可能已經死了”
“很多事情，我無力改變，高層的抉擇，我也無法左右”
總而言之，就一句話，你老子我，只是听命行事，你要埋怨，也怪不到我頭上。
諾姆迷茫了，聖堂不是代表著正義嗎？為什麼會這樣，任由暴亂發生。
從之前那些人的談話中，不難推斷出，這次的行動，不僅僅只是發生在這里。
有可能所有的分堂都安排了人手，也許在看不到的地方，正在發生戰斗，甚至是女神的神國都在被入侵。
諾姆不由地將目光轉向天空，女神的神國，就在那遙不可及的上端。
他的心中還有很多很多的困惑，凱因卻是不再給他提問的機會。
“走吧，作為聖堂的懲戒神官，現在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在等著”
這時候凱因靈性已經恢復了一點，在感知中，現在的伊斯蘭頓有一股怪異的氣息，正在蔓延。
兩人來到距離教堂最近的街道。
一連好幾個人，身上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變異。
這些人俯伏在地，像是在膜拜著什麼，瞳孔的顏色呈現一種死寂的灰白。
身上的長出黑色的絨毛，肚子肉眼可見地慢慢鼓起。
嘶~
“這是來自母神的污染？”諾姆見狀，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些人的狀態，跟先前珊琳被污染的時候，一模一樣。
只不過現在，這種污染出現在更多人身上。
來自靈魂深處本能欲望的躁動，讓諾姆渾身發熱。
這還只是污染初期，就能影響到晉升的他，不敢想象，當這些人肚子里的嬰兒全部降生，會是一種什麼場面。
恐怕到時候，整個伊斯蘭頓都會變成一個沒有倫理道德，只知道交配，生育、宣泄欲望的地獄。
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兩人的腦海中，同時出現這樣一個念頭。
諾姆有些迷茫地側頭望向凱因，他並不知道該怎麼制止事態發展。
尋求幫助的視線對上凱因之後，諾姆的心髒猛地驟停了半秒，他在凱因眼中看到了殺意。
“沒有別的辦法嗎？”他問。
凱因眼楮微眯，語氣不含絲毫情感，冰冷而決絕︰“殺”
代表著正義的聖堂，舉起了刀劍，卻是向他們原本守護的子民落下。
刺~刺~刺~
凱因面無表情地從那些異變的人身邊走過。
異變初期，他們還抱有一絲理智，看到身穿白色袍子的神父，還以為自己等來了救贖。
然而，迎接他們的卻是冰冷的刀鋒。
炙熱的鮮血從他脖頸噴涌，生命氣息瞬間消散。
直到死，他們都不明白，為何而死。
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諾姆咬破了嘴唇，腥甜的感覺讓他陷入了無比的自責當中。
一個、兩個、三個••••
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無辜的人倒下，諾姆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
很快，凱因就解決了被污染的人，他潔白的袍子上被殷紅的血液浸染。
他將手輕輕撫在諾姆的頭上，和煦的嗓音響起︰
“這並不是你的錯，他們只是回到了神的懷抱，死亡並不是終點”
諾姆仰著頭眸光中透著難以置信。
就凱因從小對他灌輸的思想來說，他們應該是作為正義的騎士，庇護弱者。
而現在，他看到的是，凱因在單方面的屠殺。
本應該有更加合適的處理方法，凱因卻選擇了最差的一種。
作為媒介的珊琳已經死亡，這些人不過是被她殘留的力量污染。
其實只要將他們束縛，等待教會的高級執事施展淨化魔法就能恢復正常。
也許，被污染的是凱因？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諾姆渾身冒出了冷汗。
突然，那只撫在額頭上的手加重了力道。
來不及做過多的思考，諾姆猛地往後退。
嘶~
頭皮上傳來一陣撕裂感，五條血淋淋的傷痕出現在額頭。
“我怎麼了？”凱因愕然地低頭看著自己沾滿血漬的手。
諾姆戒備地往後退，讓自己保持在一個安全距離。
“抱歉，可能是先前的戰斗，讓我有些不適應現在的雙手”
諾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思考著該怎麼穩住凱因。
現在凱因的狀態，很明顯不對勁。
什麼不適應受傷之後的雙手，控制不好力道？
剛才扭斷別人脖子的時候，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凱因臉上分明臉上還露出過笑容，那是一種享受跟愉悅。
諾姆伸手輕輕將額頭的血漬擦去，裝作毫不在意地開口道︰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繼續殺嗎？”
被母神污染的人很多，不僅僅是這片區域，那種莫名的壓迫感並沒有因為那些人的死亡而消失。
這就說明，污染源還存在。
凱因並沒有回話，而是似笑非笑地看著諾姆，他的臉色很古怪。
突然，諾姆渾身的汗毛豎了起來。
他毫不猶豫的一個瞬閃離開原地。
砰~
原本所在的地方，一柄散發著森冷寒芒短刃插在那里。
如果不是剛才他躲得快，這玩意應該插在他腦門上。
即便是這樣，短刃產生的氣浪也劃開了他上身的衣服，一道猙獰的傷口從胸口一直向下延伸到小腹。
這是小號的‘審判之劍’，雖然威能不如之前對付珊琳的那柄，但是相較于百米大的巨劍，這才是聖堂高級調查員最喜歡的攻擊方式。
凱因嘴角浮現一個淺淺的笑容，張了張嘴，發出的聲音卻是稚嫩的童聲。
“竟然躲過去了？好玩！”
他像一個孩子，竟然在原地蹦了蹦，歡快地拍著手。
原本有些老態的臉龐，這時候看起來，恍惚間充滿了一種初生嬰兒的圓潤。
頭上，摻雜幾縷白絲的頭發，恢復了以往年輕時候的發色。
“這種感覺，真美妙~”
他齜著牙，笑容都快咧到耳根。
跟珊琳的戰斗，耗光了凱因所有的靈性，緊接著的屠殺，讓他輕易的就被污染侵蝕。
一名半神成為污染源，想想那場面，都覺得恐怖。
哇~
他仰頭張開嘴，發出一聲高亢而嘹亮的嬰兒啼哭聲。
然後是一聲聲的回應從各個方向傳來。
哇~
哇~
哇~
這些聲音刺激著人的耳膜，闖入耳中，讓人精神接近崩潰。
面對以為被污染的半神，諾姆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甚至連逃走的念頭都不敢有。
凱因笑吟吟的緩緩向他走過來。
他頹然地閉上雙眼，等待著死亡降臨。
也許，這是對我的懲罰，我這樣的罪人，不該活著。
現在這種失控的局面，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的確是他造成的。
咚咚咚~
心髒控制不住的猛烈跳動。
視線當中，凱因的身影消失不見，紅色的霧氣從四面八方涌來。
天空、大地、周圍的一切都被紅霧籠罩。
大霧深處，傳來不明所以的吼聲，那聲音，找不到任何形容詞來修飾。
凡听到之人，都會心生向往。
就像身處巨人腳下，越發覺得自己渺小。
紅霧中，一個龐然大物的身型輪廓緩緩浮現。
的身軀，丈高如山，聲如悶雷。
眼看著 就要從紅霧中走出，突然兩道璀璨奪目的金光從左右兩個方向破空而來。
紅霧遇到兩道金光，就像是寒冰遇到火焰，在急速消融。
吼~
大霧中的存在，發出不甘的怒吼，就像張開大嘴的深淵， 、或是 們在不停地旋轉，扭曲，變幻成不同的形狀。
諾姆在那里面看到了很多難以言表的東西，那，似乎是怪物，也似乎是他自己。
不可名狀的物質企圖降臨現實，在他面前，諾姆甚至忘卻了一切存在，他忘了自己的身體，忘了所有的思想。
原本面對死亡的恐懼，好似也被那深淵吞噬。
他呆滯的矗立在原地，視線當中只有一片紅色。
然而，等了許久，身上都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
他緩緩睜開眼楮，最先看到的是一襲潔白無瑕的袍子，視線往上，是一道偉岸筆挺的身姿。
白袍的上面印著一幅銀色十字架圖案，這是聖堂的高級執事特有的服飾。
“戰爭結束了”
他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話，然後帶走了凱因，留下諾姆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茫然地四處張望。
嬰兒的啼哭聲沒了。
身體產生異變的人也停止了瘋狂。
他們茫然的矗立在原地。
原本腫脹的肚子，就像泄了氣的皮球，癟了下去。
咚咚咚~
那些人身體筆直地往後倒下。
頭撞在石頭上，鮮血直流都沒有任何反應。
“結束了？”
諾姆捂著臉，眼淚控制不住地流出。
是劫後余生，亦或者是別的什麼。
無法形容此時的心情，胸腔中的心髒難以自控地急速跳動著。
“那兩道光，是來自女神嗎？”
那種力量，除了女神，他想不到還有誰能擁有。
“呼~”
深深呼了口氣，平復一下心情，他開始查看那些失去意識的人。
伸手輕探，所有人都呼吸正常，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眶在不斷滲出血水，瞳孔泛白，沒有任何焦距。
無論怎麼呼喚都叫不醒。
就像是失去意識的植物人。
更準確點說，是失去了靈魂的軀殼。
他們就像是被某種東西，活生生嚇死。
這種假死的狀態持續了幾分鐘，然後在每一瞬間，這些人集體失去了生機。
“死了”
諾姆難以置信地看著十幾具尸體。
腦海當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個紅霧中的東西。
“嗯~”
頓時，一陣穿心的針刺感襲遍全身，讓他忍不住悶哼。
他在愣神之際。
一群身穿白袍跟藍袍的人急匆匆趕來。
“壞了~”
諾姆握緊拳頭，做出戒備的姿態。
藍袍是機械教會特有的服飾。
以現在的狀態，被圍攻，只有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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