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色剛微微泛亮，四合院還沒完全甦醒，空氣中還帶著夜雨後的濕冷與青苔的腥味。趙愛民一推開門，就看到門口擺著一個破簸箕，里面放著一小堆生銹的釘子和兩根已經裂縫的舊木條，像是被人半夜摸黑扔在那兒的。
他彎下腰撿起來，手指劃過木頭邊緣，那裂紋里還殘留著些許蜘蛛網。
“這是……賈張氏的窗戶框？”他皺了皺眉。
一陣風吹過，簸箕邊的紙條翻開一角，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賠你破木頭，賬清，別再惦記。”
趙愛民冷笑了一聲，紙條揉在掌中，攥得像要把一口悶氣揉碎。他沒說話，把那些木頭和釘子全丟進屋後的柴堆里，一言不發地進了屋。
這老太太倒是精明得很，不肯吃虧，但又怕事，扔個爛簸箕就想一筆勾銷？真當他是個吃啞巴虧的軟柿子？
他站在屋里，望著天花板微微出神，心頭不禁升起一陣煩悶。他不是斤斤計較的人，可這接二連三的糊弄和賴賬，實在讓人寒心。幫一次，是情分；幫兩次，還能忍；三次五次一再被耍，就是活該倒霉了。
“趙——愛——民——！”
院子那頭，又是那熟悉的、略帶尖厲的嗓音，在清晨的寂靜里格外刺耳。趙愛民閉上眼，長吸一口氣，再睜眼時眼神已經清冷如水。
他緩步出門，站在院中央，看著賈張氏氣勢洶洶地拄著拐棍走來，身後還跟著一群好事的街坊。
“你說你這人啊，得了便宜還賣乖！”賈張氏怒瞪著他，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著他鼻尖，“窗戶也裝了，釘子也用了，木頭也耗了，現在你倒還想賴上我？”
趙愛民眼皮都不抬，只是淡淡道︰“你扔的那堆破爛，能值兩塊七？”
賈張氏一愣，馬上吼回去︰“那木頭不還是你家以前拆下來的？我給你收拾干淨了還不行？”
圍觀的街坊也開始竊竊私語。
“哎呦，這回是趙愛民理虧？”
“不對不對，我看那木頭可不是趙家的，那花紋還不一樣。”
“那老太太是不是想反咬一口啊？”
趙愛民掃了一眼四周，目光最後停在賈張氏臉上，緩緩說道︰“你既然說那是我家的舊料，那我就問你一句——你上次拿我家牆角的紅磚砌灶台的時候，是不是也該算錢給我？”
這話一出口，院子里一陣嘩然。幾個老太太都笑了出來，有個瘦高的男人也吹了聲口哨。
賈張氏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像鍋里的紅薯剛出蒸汽。她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接不上。
“你、你、你放屁！”她終于罵出來，但聲音已經沒有底氣，仿佛明知道自己理虧。
趙愛民往前邁了一步，站得筆直，臉色沉得像鐵︰“賈張氏，我今天就把話挑明了。從我第一次幫你補灶台，到現在修窗戶、扛木料、跑腿取釘子，你口口聲聲說以後會補上。我也信你一次次，可你呢？補了嗎？你欠我的，不只是錢，是信。”
這一番話說完，全場一靜。
賈張氏被堵得啞口無言，只能支著拐杖原地喘著粗氣。
這時，一直站在邊上的小秦嬸推了推趙愛民，低聲勸道︰“趙家小子，差不多得了，人老了臉皮薄，別真把話撕破了。”
趙愛民苦笑著搖了搖頭，聲音不高卻字字有力︰“嬸兒，我不是不懂讓，我是不想再忍。”
他轉身回屋，門“吱呀”一聲關上，留下一院子人面面相覷。
屋里，趙愛民坐回桌前，眼神一時間游離。他看著那張賬本，忽然有些恍惚。明明是那麼小的事，卻像一根扎在心頭的刺，拽不出、拔不掉。
他心想︰也許，該換個法子收賬了。
就在這時，屋外忽然傳來一陣細碎腳步聲。
“咚、咚、咚。”
敲門的節奏急促又輕巧，不像賈張氏那樣用拐杖砸門，更像是……秦淑芬？
“趙哥，是我，小秦。”門外傳來女子壓低的嗓音，“我……我想和你說個事。”
趙愛民心頭微動，他起身打開門，看見小秦嬸正提著一個小布包，站在門口，一臉難為情。
“你有事？”他眉頭輕挑，語氣平靜。
秦嬸遲疑了一下，把布包放到他手里︰“這是我家前些日子多出來的火鉗、油燈、幾塊廢銅，拿去當廢鐵賣，也能值個兩塊錢。算是替那老太婆給你墊著點。”
“你干這個干什麼？”趙愛民聲音低下來，眉頭蹙起，“你又不欠我。”
“可你不能老吃啞巴虧。”秦嬸低聲說，臉微紅，“我看著都心疼。”
趙愛民握著布包，心頭一股說不出的暖意浮起。但同時也更堅信，他不能再讓事情就這麼混過去。既然賈張氏能欠一次，就敢欠第二次、第三次。
他已經決定，下一次——他要動點真格的了。
趙愛民站在門口，望著秦嬸漸漸離去的背影，心頭百感交集。那布包壓在手里不算沉，但分量卻仿佛墜在了心頭。他不是沒受過人情，可像秦嬸這樣的人情，是帶著幾分默默體諒與柔和關懷的，讓他心里竟有些酸澀。
他輕輕嘆了口氣，回到屋里，把布包擱在桌上，打開一看，里頭除了火鉗、油燈、廢銅，還有一只干干淨淨疊好的手帕，上面還隱約有點皂角的清香。他盯著那塊手帕愣了半晌，忽地苦笑一聲。
“哎，倒是人情債越來越多了。”
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灑進院子，地面上的潮氣還沒完全退去，磚縫間的苔蘚微微泛著亮，幾只麻雀在屋檐下跳來跳去，不時啄著掉落的飯粒。趙愛民搬了個板凳坐在門口，望著那破舊不堪的賈家窗戶，腦子里逐漸成型一個主意。
既然賈張氏不肯給錢，自己又不能一直吃虧，那不如換個路子。他趙愛民不是吃虧怕事的人，但也不能總被耍著玩。他咬了咬牙，決定明天一早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沒有什麼活計，讓賈張氏的兒子、也就是那個游手好閑的賈東旭，親自出面替老娘還這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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