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伸出來。”
趙愛民皺著眉，半抬起手臂。
“伸直點。”
他吸了口氣，把手臂繃直，手掌朝前，指尖微微顫了顫。
一大爺眯著眼楮，站在他對面，手掌在空氣中緩緩劃了一個弧線，像是在比劃什麼，隨後不緊不慢地開口︰“你小時候，跟院里的臭小子們學我練過一陣子，那時候手腳麻溜，天不亮就翻牆跑出去捉知了，回來還敢偷我旱煙袋，記得不？”
趙愛民被戳中心事，嘴角抽了抽，心里忽然有些發虛，低聲嘟囔︰“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提它干啥。”
“我這把老骨頭還能記著呢，你倒忘干淨了？”
一大爺哼了一聲，聲音里透著點揶揄，隨即抬手往趙愛民手臂上一按。
趙愛民只覺得一股沉甸甸的力道順著手掌傳了過來，手臂登時壓了下去，連忙咬牙把手抬起來，臉上浮現出幾分不服氣。
“挺得住？”
“就這點兒勁兒，還想壓住我？”
“哈。”一大爺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泛黃的牙，“臭小子，多少年沒動過了，還敢嘴硬。”
趙愛民咬著牙沒吭聲，心里卻跟憋著一口氣似的。
他小時候確實跟著一大爺學過幾手太極，雖然只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但架勢倒真練出來幾分模樣。後來大了，整日東奔西跑，生活的瑣事一樁接一樁，拳腳上的事早就丟在了腦後。現在被一大爺這麼當面一激，心里那點不服輸的勁兒竟然像是被撥開了老塵似的，隱隱冒出頭來。
一大爺沒再說話，手掌緩緩下壓，力道越來越重，趙愛民的手臂繃得發酸，額角慢慢滲出汗珠。
“呼吸跟上，別憋著。”一大爺忽然開口，聲音低沉，透著一股淡淡的嚴厲。
趙愛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胸膛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力道瞬間輕了幾分。
一大爺點了點頭，眼神微微柔和了些。
“人這身子骨啊，跟機器一樣，得使，得轉，時間長了擱那兒生銹了，再想撿起來，可就費勁了。”
趙愛民心里一動，眼神微微晃了晃。
這話雖然說得輕，可落在心里，卻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敲了一下，泛起一圈圈波紋。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掌心的繭子一層壓著一層，指節處還有幾道淺淺的傷痕，都是這些年搬磚跑工地留下的。他也不知道自己這身子骨到底還能扛多久，反正是扛一天算一天，哪天真扛不住了，也就認了。
可現在站在這里，被一大爺按著手臂，心里那點藏了多年的倔勁兒竟然慢慢冒了出來。
“來，推我一下。”
一大爺忽然抬手，示意趙愛民朝自己胸口推一掌。
趙愛民抹了把額頭的汗，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手，慢慢往前推去。
一大爺站在那兒，紋絲不動，像根老樹樁子，手掌輕輕一搭，趙愛民的手臂立馬被帶得一拐，險些撲了個空。
“別光用蠻勁兒。”一大爺皺了皺眉，“用腰帶著胳膊走，力在腰里。”
趙愛民听得糊里糊涂，咬著牙又推了一掌。
一大爺隨手一撥，趙愛民的胳膊像被藤蔓纏住似的，剛用力就被卸得干干淨淨。
幾次下來，趙愛民的額頭上全是汗，氣喘吁吁，心里卻越發憋悶。
“再來。”
“沒勁兒了。”
“沒勁兒？”一大爺冷哼了一聲，眼角的皺紋抖了抖，“年輕輕的，才出兩手就沒勁兒了？我這老胳膊老腿兒比你還結實？”
趙愛民臉一紅，嘴角抿了抿，沒再搭話。
院子里重新安靜下來，遠處麻雀的叫聲清脆悠長，日頭慢慢爬高，陽光透過槐樹枝椏灑在磚地上，斑駁的光影搖搖晃晃。
一大爺抬眼瞧了瞧趙愛民，眼神里浮出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
“愛民啊。”
“嗯？”
“還想學不？”
趙愛民抬頭，眼神里透著點說不清的情緒，半晌沒出聲。
一大爺沒催，拄著膝蓋緩緩坐回石墩上，掏出一張泛黃的手絹擦了擦額角，聲音帶著幾分隨意︰“不學也沒啥，反正你這身子骨，再熬個幾年也就該歇著了。”
趙愛民一听這話，胸口的那股氣立馬被挑了起來，眼楮一瞪，嘴角咬了咬，像是賭氣似的︰“學！”
一大爺眯著眼楮笑了笑，眼底的光在晨光里亮了一瞬。
一大爺的笑容在晨光下透著幾分揶揄，眼神里像是藏著一絲等著看好戲的狡黠。
趙愛民被那眼神盯得心里發毛，正想開口說點什麼，一大爺忽然慢悠悠地扭過頭，眯著眼楮看了看牆根下的石桌。桌子上摞著兩個瓷碗，一個鋁飯盒，還有一把蓋著毛巾的搪瓷茶缸，茶缸上紅色的花紋已經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白釉，帶著歲月磕磕踫踫的痕跡。
“愛民啊。”一大爺忽然拖長了聲調。
趙愛民心里咯 一下，警惕地抬眼。
“咋了？”
“前天晚上你回來得晚吧？”
趙愛民心里又是一緊，臉上卻故作鎮定，眉毛一挑︰“還行，十點多吧。”
“哦。”一大爺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目光依舊落在那摞碗上，聲音不緊不慢，“我那只白瓷碗……好像有點兒不對勁兒啊。”
趙愛民的心跳猛地一滯，指尖下意識捻了捻褲縫，眼神飛快地瞥了一眼石桌上的瓷碗，心里開始打起小鼓。
前天晚上他回來得晚，摸黑在院子里倒水，順手拿了一只碗接涼水喝。結果燈光太暗，手一抖，碗口磕在水缸邊沿上，崩了一塊指甲蓋大的豁口。
當時他還特意把豁口轉到里面，又挑了個最下面的位置摞著，心想著這老爺子眼神不好，八成發現不了。
沒想到才過了兩天，這事兒就被一大爺掀了出來。
趙愛民咳嗽了一聲，眼神有點飄︰“可能是你自己磕的吧？這碗也不是頭年買的了，歲數大了，自己該裂。”
“呦。”一大爺挑了挑眉，聲音拉得老長，“這麼說還是我自己磕的？”
“要不然呢？”趙愛民硬著頭皮回道，手往褲兜里一插，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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