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袋上沒有命輪,看來是個凡人。
可這場面總歸奇奇怪怪的——元府能無償布粥,想必有些家底,可這位元大人卻瘦弱不禁風,看上去像是幾百年沒沾過油水。
不過,他的這番話倒提醒了元嵐。
方才她慌亂中與元府攀了關系,現在一瞧,這位元大人還真像個菩薩心腸的大善人,那或許,求他收留自己給元府打打雜,換得穩定的住處和吃食,也不是不可能!
話雖如此,她還是得先將方才胡扯的那些話解釋清楚。
“我自稱是元家女兒,並非尋父,只是方才我被換給了一對夫婦作果腹之食…為了逃命,才假借了大人你的名頭。雖是情急之下,但確實是我的過失,實屬不當,還請見諒。”
文弱書生慢悠悠收攤子的動作一頓,清亮的眸子朝元嵐望去。
“你說,被換給一對夫婦作果腹之食?是指,他們易子而食,吃人肉來活命?”
城中良民並不清楚城外流民的慘狀。
至少他不知道。
“元大人,確實如此。”
元嵐注意到了他的情緒,放低聲音。
他聞言滯了片刻,苦笑一聲,重新開始手上的動作。
“不必稱呼大人,我並無功名,不過一介無用書生罷了。”
男子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告知名諱。
“鄙人姓元,名望,表字崇寧。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元嵐,還沒取字,崇寧先生叫我元嵐就行!”
“直呼名乃大不義,我便稱‘元姑娘’吧。”
白面書生訝然,這小女孩竟一點不避忌諱,將自己的名也告訴了他。
元嵐半點沒意識到不妥,只顧拼命幫他擦桌子疊木桶。
但僅存的幾分力氣逐漸抽離身體,于是她只能作罷,毫不顧忌地一屁股坐到地上,以期恢復些精神。
元望這才瞟見女孩腳底隱約可見的筋骨,渾身一顫。
此前她神色自若,元望想不到她竟受了這樣重的傷。
他省儉吃食每日布粥,以為還算是憂濟在元元,如今才知道,他未曾看清過這人世間真正的模樣,他所關切的元元,早已生不如死。
多可悲,多可笑。
手上動作不停,元望心中已有了決斷。
他打算收容這個死生徘徊的女孩。
“元姑娘,冒昧一問,你是否……暫無居所?”
元嵐听到他發問,眼楮一亮,趕緊拍拍屁股從地上起來。
“崇寧先生,我可以打雜也可以布粥,就是肩扛手提的重活我也可以干…我的意思是,我無處可去,也吃不上飯,所以能不能留我在元府暫住一段時日,等討得生計了,就連本帶利還你房租,如果元府還需要…”
元望低頭淺笑,輕聲打斷了她。
“元姑娘,銅錢只對那些貴人管用,庶民連活命都困難,還管要什麼房租。”
“世道艱難,委屈姑娘先住在偏房吧,說到底,你要是幫元府做事,我還得給你付月錢呢。”
元嵐爽快應下。
“先生真是個大善人!那我日後可得叨擾您了,元府的事就都包在本姑娘身上,不過月錢嘛,倒是不必咯。”
“只是…府中可還有干糧?”
她現在餓得可以徒口吞牛。
元嵐咧開干裂的唇拍了拍小肚,接著穩住搖晃的骨頭架子,趕緊俯身抱起一疊木桶。
元望啞然失笑。
“姑娘跟我來吧。”
元嵐隨他穿過垂花門,來到庭院,正中的門楣上刻著“濟川世澤”四個大字,看上去倒像個大戶人家。
“先生府中院落很是氣派啊!”
文弱書生側頭朝她微微頷首,舉手投足全是風雅。
“此處府邸是祖上濟川元氏留下的,但我等昌州的分支早已沒落,如今府中也只有我一人,因此不曾好好打點過,讓姑娘見笑了。”
原來這地方叫昌州。
雖獲知自己身處何地,但她聞言,更多還是詫異。
既然是士族分支,那麼無論再怎麼式微,也不該只有家主一人吧。
元望感受到身後探查的目光,斂下眼瞼。
“昌州荒災深重,元府向那些土豪鄉紳購得多余的糧食之後,已付不出下人的月錢,我便將他們都遣散了。”
他聲音溫潤,向元嵐遞去干裂的 餅,手指淨白修長。
“多謝先生。”
散盡家財行善事,面前這個溫良儉讓的書生,倒是個真君子。
她一邊啃著糙餅跟隨元望的腳步,一邊暗暗思酌。
想來他應當不會有害人之心。
元嵐于是小心翼翼發問︰“先生,可否告知今年是哪朝哪年?”
與她所料不同,元望回答地很是干脆,連步伐都沒有半分的遲疑。
“大呈熹和三年。”
年號為何或者皇帝是誰,這些問題與平民百姓無甚關系,偶有不知道的,實屬正常,更不用說這個窮鄉僻壤里差點被餓死的小孩了,所以,元望並不感到意外。
雖然經過與玄武之靈的一番對話後,元嵐已幾乎確信這地方與自己所生所長的華夏九州毫無干系,但元望的回答無疑給她最後的希冀正式宣判了死刑。
這是個異世大陸。
元嵐對它的了解程度為,零。
不慌,不慌。
作為21世紀大學生,最基本的修養就是——
人還沒死,不用先哭。
“我听說,‘荊州’最近有戰事?”
元望稍默了一會後才回答︰
“當今聖上年幼,前朝後宮風雲變幻,京州已經亂了許久。”
宦官掌權,外戚干政,兩股勢力在京州永安城中拼殺得難舍難分,世家大族和地方軍閥偶爾東搭一手、西插一腳,鬧得這座皇都更是熱鬧非凡。
上頭的大人們忙著爭權奪位,才讓這天災頻仍的江山顯得更加蕭條。
“府中廂房雖多,只有此處搭了架床榻,日後得委屈姑娘了。”
話語間,兩人已走到側邊一扇矮門前,里頭靠牆立著大木架子,上面擺滿了書,另一邊便是張竹質小榻。
書中自有三級甲,住在這里,倒是方便元嵐獲取信息。
正合她的心意。
謝過元望後,她囫圇吞下 餅,抽出一本地方志低頭看起來。
大呈帝國分中原、北朔、南隴、西闌、東澤五大地區,因一道灝水橫亙帝國大陸,中原、北朔、西闌合稱江北,南隴、東澤合稱江南。
昌州地處北朔,此地為昌州轄下的平饒郡武陵縣。
書中還羅列了郡縣里有名的大族,元氏也在其中。
元望剛才所說的宗族本支,是江北四大族的濟川元氏,另三家是洛郡桓氏、蘭陵關氏和尹川鐘離氏。此外,大呈的世家大族還有江南的五大家—— 水王氏、瞿川程氏、扶風令氏、清河崔氏、亓嶺褚氏。
數朝之前,濟川元氏的部分族人遷至昌州平饒,期間也曾出過幾個縣令,但確實如元望所言,已經逐漸沒落了。
“咚咚咚。”
她從地方志中抬起頭來,急忙過去開了門。
元望單手捧著一只瓷碗。
“元姑娘,我見你腳傷嚴重,想起府中還有藥劑,就熬了一碗。”
元嵐目光掃過他的臉,又掃過他手中的碗。
腳底的破損,難道不該用外敷的涂劑嗎?
而且這藥泛著紅褐色——
怎麼像稀釋過的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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