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戛然而止。
江塵心口猛然一痛,大喘著氣,甦醒過來。
“阿塵哥,你怎麼了?”
姜泥正在一旁擔憂的看著他,手中的絹布已然浸滿汗水。
“我...我。”
江塵啞然,他感受到面龐有水珠在滑動。
不知何時,他已然浸滿淚水。
“姜泥,我要去苦海,我必須去!”
江塵再也忍受不了了,就算夢中是虛假的,他也受不了看到的一切。
天才蒙蒙亮。
他連簑衣都沒來得及穿,急迫的朝岸邊沖去,找到自己的小舟,推下海,四周一個漁夫都沒有,只有他自己。
就在他要推舟下海,駛離岸邊的時候。
姜泥跌跌撞撞地追了過來,因為著急,摔了好幾個跟頭,額頭都擦破了,流出殷紅的血液。
“阿塵哥,把這些帶上吧,你不能就這樣下海。”
姜泥眼眶微紅,但還是咬著嘴唇,強顏歡笑,把一個水袋,把一個簑衣,把一張漁網,遞給了他。
“...”
江塵痛苦,他覺得自己的心理防線快被撕碎了,他伸出手,顫顫巍巍的想要摸一下她。
那額頭的傷口,還有姜泥憔悴的面龐,無不在他的心口捅下刀子。
似乎在無聲的告訴他,你的夢,荒誕而又不切實際,你的夢,正傷害著一直等你的人。
江塵必須做下決定了。
他痛苦的閉上眼眸,一邊是夢境,是從未見過的一切,一邊是現實,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姜泥。
他要怎麼做?
他該怎麼做?
他傷害的還不夠多嗎?
他荒誕的還不夠多嗎?
他究竟要到何時才能分清這一切?!
“阿塵哥,你去吧,姜泥,會等你的。”
姜泥似是看出江塵的糾結,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把小舟推離岸邊。
江塵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岸邊離自己越來越遠,他胸口發顫,他身體顫抖,夢境與現實的割裂,讓他幾近發狂。
這一次的夢太真實了。
江塵心口宛若被刀子捅穿,在里面攪動,劇痛遍布五髒六腑,他踉蹌地趴在舟頭,痛苦的干嘔著,連苦水都要吐出。
“啊!啊!啊!”
江塵痛苦的嘶吼,在這苦海上嘶吼吶喊。
他對周圍的一切都沒了概念。
就連苦海停滯,那一艘黑舟又到了旁邊,也沒任何反應。
“唉,痴兒痴兒,何苦如此?”
老者看了良久,又在良久之後發出一聲嘆息。
“去吧,去追尋你想要的答案吧。”
“你要想好了,你沒有任何余地,你究竟,想要去往哪個世界?”
“一旦決定,你就再也沒辦法後悔。”
江塵抬起眼眸,堅韌的眸子里,此刻已然滿是血絲與淚水。
究竟要追尋荒誕的夢?
還是珍惜眼下的一切?
前方苦海依舊霧靄朦朧,依舊是那樣的平靜。
而後面。
似乎回頭,就又到了岸邊。
“...”
江塵再度陷入痛苦。
江丁,江一,老楊,孔昊,李相,李仁,囡囡,一個個,一件件,都在他的靈魂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他究竟要做何選擇?
“這世間是一滴巨大的苦,我們到底是不是在這滴苦里?你告訴我,到底是不是?!”江塵嘴唇發白。
“你要自己去尋找答案。”老者語重心長地留下這樣一句話,便離開了。
江塵眼眸滿是血絲,既然要他追尋答案,那他就來追尋,這世間的答案!!!
小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堅定,一頭進入了霧靄朦朧,前路渺茫的苦海。
他劃阿劃,拼命的朝前劃去。
漁網在小舟旁掛著。
他想知道,苦海是否真的無涯?自己的世界又是否是真的?
苦魚會在一個人內心的苦達到極致的時候出現。
江塵不解,他難道還不夠苦嗎?他難道還不夠痛嗎?
苦魚,你在哪里?
他心中或許知道原因,可他不敢繼續深想,只能是拼了命的繼續前劃,讓周圍的一切都從身旁褪去。
劃了不知多久。
他已然沒了力氣,力竭一般倒在一旁,雙臂猶如灌了鉛,沉重的無法抬起。
抬眸往前看去。
前方仍舊是霧靄朦朧,一眼望不到頭,黑色的苦海,不起波瀾,靜靜的,彌漫著世間苦澀。
“阿塵哥...”
一道輕柔的聲音呼喚。
江塵身體猛然一顫,聲音從身後傳來,似乎只要回頭,就能看到聲音的主人。
“阿塵哥...回來吧,求你,回來吧。”
“我...真的堅持不住了。”
“藥堂,被賣了,他們把爹娘留下的東西,都給砸了,我...保護不了爹娘的遺物,我,沒用。”
“阿塵哥...隔壁的王婆又來給我說親了,他們都說你已經死了,我不信。”
“阿塵哥,如果你還活著,你回來好嗎,姜泥...姜泥想你了。”
聲音的主人語氣顫抖,已然是哽咽。
江塵不知自己離開了多久,只能听出聲音的主人,平添了幾分滄桑。
“姜泥...對不起。”
江塵痛苦的閉上了眼眸。
在這一刻,他猛然想明白了很多。
某層冥冥中的影響,消散了。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原來這里,真的是假的。
這里真的是一滴巨大的苦,所以他才能每一次都可以回頭。
因為回頭,就是岸。
十幾年的經歷,如夢幻般的泡影,寸寸碎裂。
他再看向前方霧靄朦朧的苦海,已然平靜了許多。
他的眼眸中不再充斥血絲,也不再充斥痛苦,而是一種平靜,一種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靜。
即便已經得到了答案。
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自己從出生經歷的一切,都是假的,你的爹娘是假的,你的朋友是假的,你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就算知道,你敢去想嗎?你敢去否定這一切嗎?
江塵的心死了,他終于,徹底否定了這一切。
姜泥,是假的。
藥堂,是假的。
這一切,都是假的。
江塵平靜,平靜到如同一潭死水。
他沒有劃動雙槳,而小舟自己運作起來,不斷的在這苦海上航行。
光陰如梭。
在苦海之上,他如同坐化,眼眸始終不曾睜開。
而他的臉上長滿了胡子,面龐也變得滄桑,已然是步入中年。
身後有時還會想起姜泥的聲音,但江塵,始終不曾再睜開過眼眸。
小舟繼續行駛,苦海無涯,他不知又跨過了多少,不知又度過了幾個春與秋,夏與冬。
而苦魚,始終未曾出現。
光陰繼續流逝。
這一次,姜泥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
而他,也終于是步入了暮年,白發蒼蒼,他的氣息已然微弱,如風中燭火,隨時都可熄滅。
不斷行駛的小舟,速度也是一點一點的慢下,最終徹底停下。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
不知何時掛在小舟旁的漁網,終于是顫動了起來。
一種極其奇特的韻律傳來。
苦魚,來了。
可江塵,已然是沒了任何力氣。
苦魚就在眼前,可他卻無法再將其撈起了。
功虧一簣,他本該感到極度的不甘,極度的痛苦。
但他很平靜,只是平靜的睜開了眼眸,看了一眼苦魚,隨即又閉上。
他不知道什麼才是最極致的苦。
可或許。
苦的盡頭,就是平靜。
風中的燭火,終究消散。
“嗡...”
一種極奇特的韻律響起。
黑舟上的老者不知何時來到了一邊,他露出那雙沒有眼白的瞳孔,搖頭感嘆。
“小家伙,你,贏了...”
黑光大盛,吞沒籠罩整個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