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元年廿三，已是十二月末的冷冬，海上卻下起連綿不斷的寒雨。
鉛灰色的烏雲將大海一整個包裹起來，密密麻麻地寒雨澆了下來。
霹靂一聲，雷聲忽又響起。
在這個本不應該出現落雨的季節，傾盆的暴雨卻像帶著積郁已久的怒氣，毫無征兆的落了下來。
一道道閃電撕裂黝黑的蒼穹，雨點珍珠般閃著銀光，變成一片銀色的光幕，籠罩昏暗的海面。
海面上，光線暗的讓人心情抑郁，黃昏時分的殘陽時隱時現，忽明忽暗間，一支艦隊在海面上急速航行。
“看來，這次連老天爺都在幫咱們。”
偌大的杭州號上，江珩迎著暴雨佇立在甲板上。
暴雨的傾盆激起洶涌的海浪，整艘戰艦在茫茫無際的波濤之上，猶如孤舟，隨風搖擺。
但他的腳卻像釘在了甲板上一般，紋絲不動。
曾永勝擦了擦兜頭澆下，順著臉龐滑落的雨滴，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海岸線，若有所思。
“老江，老爺給咱們留下的時間可不多，今兒說什麼也得拿下南海島，你說的那個辦法，能成嗎？”
“不成也得成。”
江珩抿著的嘴角如冰似鐵，斬釘截鐵下達命令︰“老天爺都這麼幫咱，活要是還干不漂亮，哪有臉面回去見老爺？”
“告訴孫吉瑞，讓他帶著人出發吧。”
狂風暴雨之下，暴躁的波濤中，被幾艘巨艦護在中央航行的快艦，忽然脫離了安穩的舒適圈，向外駛去。
雷雲時隱時現，偶有一道閃電劃落，似在追逐著快艦的腳步，在海浪間擊出一道電光流轉。
在這樣的天氣航行，是十分危險的事，但江珩已沒有更多的選擇。
同樣的天氣，對于守在南海島的倭軍來說，雖然也不好過，至少不用擔心危險。
“這該死的天氣！”
豐臣則剛沒有回到他舒適的房間休息，堅持守在最前線。
這樣的天氣並不適合航行，但他總是隱隱覺得，明軍很有可能就在逆濤而上。
驟然而至的暴雨，將整個海港防線浸潤。
盡管他高舉著望遠鏡，卻很難透過這昏暗的天際，看清更遠處的海面。
他的視線里，只有被暴雨澆透的戰壕，瀑布般從地堡滑落的雨水，在地面匯集成難行的泥濘。
“閣下，您是不是有點太緊張了？”
南海島島守馬上三郎始終站在他的身後，小心的陪著笑︰
“這樣的天氣，明軍怎麼可能愚蠢的在大海航行？海神會憤怒吞噬一切沒有心存敬意的人。”
豐臣則剛只是搖搖頭︰“小心無大錯，南海島是這片島鏈的最後一道防線，一旦丟失，通往釜山的通道就會被明軍打開，你我都會是戰場的罪人。”
“馬上君，如果你不想剖腹謝罪的話，最好收起輕敵的心思，對面是明軍，不是膽小的高麗人。”
“哈衣，是我的錯！”
嘴上雖然認錯，但他的心里始終不以為然。
這樣的天氣，即便明軍沒有被大海吞沒，可他們的火炮能正常使用嗎？
就算可以，他們又能在這樣視線不明的惡劣條件下，精準找到我軍的火炮布防陣地？
退一萬步講，就算明軍攻下了火炮陣地，又如何完成登陸作戰？
在火器、視線都受影響的狀態下，貿然去進攻早早做好準備的陣地，打一場攻堅戰，很顯然，是一個十分愚蠢的決定。
這樣的天氣，應該躺在舒適的搖椅上，享受火爐的溫暖，听著窗外雨打窗沿的聲音。
而不是愚蠢又莽撞的，去進攻一個不可能被佔領的陣地。
可往往現實的打臉，來的總是那麼快，那麼密集。
“報——————海上西南發現可疑船只！”
“報——————東南海域發現可疑戰艦，疑似明軍主力！”
“報——————”
這次不需要傳令兵報訊，豐臣則剛的視線里，在洶涌的波濤之上，出現一道恐怖的身影。
閃電與波濤之間，一艘無比巨大，且令人心神畏懼的大明寶船，隨著閃電劃過的光影，驟然出現。
“戒備——————！”
豐臣則剛從來沒有這麼慶幸過，慶幸自己沒有輕敵，慶幸自己的預感無比正確。
大明，果然趁著夜色來偷襲。
轟——————！
不知是炮聲，還是一閃而過的雷聲，只看到遠處似乎火光一閃，接著就有無數炮彈，沒頭沒腦的砸進他的陣地。
最近的一枚炮彈，在距離他指揮所不過五十余步外的位置炸響。
濺射而起的碎石，砸在他頭頂的篷布， 啪作響。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馬上三郎一眼，後者有些面紅耳赤，似在為剛剛所說的話後悔。
“好了，馬上君，現在不是懊惱的時候，我需要你去前面指揮，看清楚明軍的進攻重點在哪里。”
“哈衣！”
在這樣的天氣趴在四處漏雨的戰壕，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他沒有拒絕的資格。
可等他到了第一線，在密集的炮火下小心觀察，卻始終沒有頭緒。
明軍的火炮雖然密集，但似乎並沒有一個進攻重點，只是對著可能存在炮陣的地方，進行覆蓋式轟炸。
若是在任何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氣，做出這樣的進攻，馬上三郎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
可現在是黑夜，還是一個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夜晚。
只要他們不搭理，不作出任何回擊的動作，明軍如何在這樣惡劣的視線下，找到他們火炮陣地的位置？
難道明軍指揮官天真的以為，他們可以借著夜色登陸作戰嗎？
馬上三郎嘴角噙著謔笑，將自己的判斷傳達給豐臣將軍。
對于明軍的舉動，豐臣則剛也很疑惑，但他不認為明軍的將領會這麼幼稚。
種種古怪行為的背後，一定藏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會是什麼呢？
南海島的位置，恰好處在去往昌原的必經之路，是昌原的咽喉。
如果不拿下南海島直接進攻昌原，那就要時刻小心，南海島派出援軍，從他們的背後偷襲，切斷他們的後路。
所以，如果要進攻昌原，就必須拿下南海，這也是他篤定明軍一定會來的原因。
等等！
如果他們只是擔心自己帶兵斷其後路，其實也可以不拿下南海島！
“快，快通知港口艦隊，全部向深港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