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出覲見的這幾位代表雖少,也有十數人,其中為首者三人。
他們分別是戶部主事郎黃顯通,翰林編修張瑞澤,以及吏部員外郎杭正州,
其余亦皆是方孝儒學生。
僅以此觀,也能從蛛絲馬跡中看到方孝儒朋黨之深。
現在已是永樂朝,而不是建文朝。
到了現在還能有不少學生在朝中為官,甚至扎在吏部、戶部這樣的地方,可見方孝儒曾經權力之大。
朱棣冷眼瞅著階下,心中殺意凜冽。
僅憑此端,這些人就該殺!
今日早朝,姚廣孝又一次毫無例外的站在首位。
今日的早朝議題,亦不出意外的毫無新意。
能在朝中混這麼多年的,無一不是人精。
在朱棣下令將方孝儒拿入詔獄的時候,很多人就覺得情況不對。
這些人對方孝儒被捕的事情全做不知,只揪著甦謹虐官一事不放,繼續和朱棣扯皮。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聰明人’。
有些官員上朝之後,或諫言、或規勸,或疑惑,統統在問陛下為什麼要抓緱城先生。
明明前些日子,你還頻頻召其入宮延學,講解經筵。
恨不能直接召其為學士,繼續教導皇孫。
但這才過了幾日,怎麼就下了詔獄了?
明明昨日你還喊人家小甜甜,如今新人勝舊人,叫人家牛夫人...
呸、竄台了。
這些人要麼是心中疑惑,要麼是腦子有坑。
但也有一些明知不妥,卻不得不問的官員。
他們胸中也沒什麼浩然正氣,只不過他們的身份使他不得不提,不能不提——
方孝儒的學生。
先生出事,你作為他的學生只字不提,你還是人嗎?
但他們問的就很有技巧,只是試探性的問陛下怎麼回事,對于怎麼處置卻只字不問。
完全是一副明哲保身的態度。
倒是這幾個低階官員進了殿後,紛紛松了口氣。
死道友不死貧道,拯救大兵瑞恩,啊呸,拯救恩師孝儒的重任就交給你們了。
上吧,奧利給~~~~~!
這些學生也不負眾望,上來朝著朱棣就開噴,毫無技巧,全是感情︰
“陛下!”
“方先生犯了什麼罪,您居然將其下入詔獄,請您給臣一個解釋!”
“偌大的大明,難道真就容不下先生的三尺書桌嗎?”
“陛下!您當日曾在社稷壇許下諾言,曾言之前所有恩怨一筆勾銷,君無戲言,難道您要悔諾嗎!”
“陛下,您今日不給臣等一個解釋,臣,臣之同窗,以及殿外許許多多的忠諫之臣,情願辭官告老!”
朱棣輕輕抬眼,眉毛一挑︰“當真?一言為定,雙喜臨門。”
“啊?”
帶頭發言的黃顯通,被朱棣一句話整的情緒都不連貫了。
“陛下,您說什麼,臣方才情緒有些激動,沒有听清。”
“沒听清沒關系,朕不介意再復述一遍。”
朱棣冷眼瞧著他,後者只從他眼中看到森森寒意︰
“朕說,一言為定!”
黃顯通嚇了一跳。
這辭官什麼的,不過是口嗨一下,以示自己對此事的重視。
陛下您難道不是應該先說說緣由,再安撫一下嗎?
倘若恩師真的有罪,咱們也不是不通情達理之人啊。
您咋不按套路出牌,上來就給咱把棺材釘敲了呢?
“那個...陛下,臣此次覲見,實為想知先生所犯何罪,緣何無緣無故下了詔獄。”
黃顯通顧左右而言他,一點都不敢接朱棣的話茬。
他只希望朱棣能順著他的節奏,談談恩師的事,然後把自己當做一個屁給放了。
但朱棣顯然沒打算放過他︰“既然爾等決定辭官不做,那朕也不妨說說原委。”
這句話一出,就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
將來不管方孝儒有沒有罪,他黃顯通這個官,已經當到頭了。
身後的杭正州嚇了一跳。
自己明明啥也沒來得及說呢,咋官沒了?
他趕緊跪在地上︰“陛下,此乃黃大人一家之言,臣實無辭官之意啊!”
跟著進來的那幾個學生也一臉懵逼。
他們更慘,壓根一個字都沒說呢,就從官變民了。
你瞧這烏沙,嗖的一下就飛了,嚇人不嚇人?
看到杭正州求饒,他們也一個個跟在其身後跪倒在地︰
“陛下,臣等乃被黃大人裹挾而來,實無此意啊,請陛下收回成命!”
朱棣心中冷笑︰“烏合之眾!”
但他顯然沒打算放過他們,正待開口說話,卻看到還有一個家伙,正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瞪著自己。
翰林編修張瑞澤,一個翰林院的七品芝麻官。
“爾還有什麼想說的?”
張瑞澤面無表情,若不說話還以為是被嚇傻了。
但他緩緩開口,卻讓朱棣忍不住也高看幾分。
“陛下,做不做官的臣都無所謂,但臣還是要請陛下給一個說法。”
“先生何罪,至下詔獄?”
“倘若陛下拿不出證據,別說是削官去職,哪怕是死,臣也不服!”
“好!”
朱棣大樂︰“這倒是朕今日听到的唯一一句人話,幸甚!”
聞听此言,階下眾官無不面露尷尬。
就連姚廣孝的眉毛都忍不住一挑,慶幸自己今天沒開口說過話,不然也被陛下捎帶上一起罵了。
朱棣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無心之言’,傷了大伙的面子。
甚至都懶得多看他們一眼,冷冷開口︰“黃儼。”
“奴婢在。”
“取證物來,給張翰林好好瞧瞧,也給堂上的諸位愛卿瞧瞧,咱們這位緱城先生,究竟犯了什麼罪!”
“遵皇爺命!”
黃儼早有準備,未久便有太監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托盤上,正是那厚厚一摞賬冊。
江南百官因貪墨案被捕,在場的人都知道。
但背後主使者乃方孝儒之事,朱棣卻從未公布。
在這奉天殿內的,恐怕也只有姚廣孝知曉。
以及少數幾個腦子活絡的家伙,隱隱能猜出一點真相。
“看看吧,好好看看,看看朕有沒有冤枉了你們這位恩師!”
張瑞澤接過賬冊,當場就開始翻閱。
奉天殿寂靜無聲,唯有紙張翻動的聲音,以及張瑞澤漸漸粗重的喘息。
跪在地下的黃顯通等人,臉色越來越白。
他們心里清楚,今日算是徹底栽了,這官位,恐怕真的保不住了。
若是朱棣知道他們心中的想法,恐怕只會冷笑一聲——
你們太樂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