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
半城煙火,半城人間。
不過是在甦謹的前世。
如今的泉州城,寺門緊閉,僧人不再問人間事。
寺外的人間,只剩下餓殍遍地,哀鴻遍野。
泉州府衙的刑房,劉永正用鞭子狠狠抽著犯人。
犯人是從門外抓回來的‘流民’、禍首,劉永抽的有些累了,扔掉鞭子惡狠狠地問道︰
“說!你們是受何人指使,居然敢煽動流民,圍堵知府衙門!”
犯人眼中狡黠、怨毒的目光一閃而過,卻裝作一臉委屈︰
“大人冤枉啊!小人只是站在後面瞧熱鬧的,不知大人為何要將小人抓進來!”
劉永大怒︰“你當本官眼瞎不成!看不到爾等在人群中挑唆?”
“我看你們是不見黃河心不死!來人,繼續給我狠狠地抽,抽到他們說實話為止!”
“大人冤枉啊!”
啪!
啪啪!
鞭子狠狠落下,劉永站起身離開牢房,轉去隔壁的刑房。
“大人,那人還是不肯招認,看來是王家的死黨沒錯了。”
甦謹的臉隱沒在幽暗的公案後,被陰森的燭火映照著陰晴不定。
他嘆口氣。
劉永雖是捕頭出身,但是審問的手法還是太糙了些,只可惜自己身邊,沒有個賴二這樣的人物(見藩王)。
甦根生皺眉︰“二叔,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若是拿不到口供,怕王家會來找咱們麻煩。”
“找麻煩?”
甦謹冷笑︰“老子既然敢抓人,還怕他王家來找麻煩?”
“大人!”
一個小吏跑了進來︰“大人,王家有人來了,說咱們私自扣押他們的家丁,來找咱們要人!”
甦根生嘆口氣︰“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他轉身看向甦謹︰“二叔,沒有口供,咱們怕是不好再扣人,
這王家與地方關系錯綜復雜,倘若捅到御史那里,怕是又要參你一本。”
“我與這御史打過的交道還少?”
甦謹站起身向旁邊的牢房走去︰“我倒要看看這幾個‘忠肝義膽’的貨,到底對他們的主子有多忠誠!”
“乖佷子,你去外面先給我拖上半個時辰。”
甦根生無奈,起身向外面走去。
來到偏廳,果然看到王家的大管家王全,焦急的在偏廳走來走去。
身為泉州的坐地戶,自然看不上甦根生一個小小通判。
王全冷著臉開口︰“這位大人,不知我家家奴犯下什麼錯,知府衙門居然無故抓人?”
甦根生也不生氣,聞言笑了笑︰︰“原來是王管家來了,快快請坐,桃紅,看茶!”
王全臉色不悅的拂袖一甩︰“看茶就不必了!若是抓錯了人,還請通判大人盡快放人吧。”
甦根生也不介意王全的囂張態度,只是笑了笑︰
“這里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們確實抓了幾個煽動流民沖衙的匪首,
但審問的時候,他們也沒說自己是王家的人啊?
難道這次沖衙案,和王家還有什麼關系不成?”
王全聞言色變︰“大人休要胡言!分明是府衙抓錯了人!”
他旋即冷笑看著甦根生︰“大人若是沒有證據,王家雖小,但也不是任人欺凌的!
若是大人執意不肯放人,那草民只好回去請老爺,去找人評評理了!”
甦根生皺眉。
評理?
評的什麼理?
這話的意思,還不是在威脅他們,若是不放人,立即就找御史彈劾二叔?
但現在口供還沒有弄到,若是甦謹真被彈劾,還真的有些棘手。
“王管家先別著急,此事中間恐怕有些誤會,你給我們一點時間,自然會查清楚。”
“還查什麼!”
王全眼珠子一瞪︰“我看你們是想屈打成招!咱把話放在這里,一炷香不見人,你和你家大人就等著吧!”
甦根生終于沒了耐心,眼楮眯起︰“王管家,你這是在威脅本官嗎?”
“哼”,王全拂袖而起︰“咱只是個區區草民,怎麼敢威脅大人?一句話,這人,你到底是放,還是不放?”
與此同時,陰森的大牢內。
啪!
隨著鞭子落下,犯人仍舊是一聲不吭,站在一邊的甦謹,倒是有些佩服這幾個家奴,暗贊一聲王家還是挺有本事。
這調教下人的手法,自己找機會得好生學上一學。
揮手示意獄卒先停手,甦謹慢慢踱步走到犯人身前。
抬起手輕輕搭起犯人的下巴,笑道︰“是個硬骨頭,進了軍伍也是個好兵,只可惜認錯了主子。”
犯人認出了甦謹,眼神閃爍不停,卻始終不吭一聲。
“不願說話?還是怕不小心說錯話?”
甦謹笑了笑,搬了把椅子坐在犯人的對面。
“不願說話也不要緊,不妨讓我猜上一猜。”
“你祖輩應該都是王家的家奴,全家老小的性命,應該都和王家綁在了一起。”
犯人有些驚疑地抬頭看了甦謹一眼。
“你似乎在奇怪?”
“你在奇怪我是如何猜出你是王家的人,還是在奇怪,我是如何猜出你全家的性命都在王家手上?”
甦謹沒有解釋,而是繼續緩緩說道︰“王之一姓,本不是福建大姓,應該是中原遷來的吧?”
“是前唐時的太原衍派其中一支?
嗯,看你的表情應該沒錯了,王姓雖是大姓,但大多出于太原衍派。”
犯人皺眉,不明白甦謹到底想說什麼,一臉狐疑的看著他。
卻見甦謹忽然嘆口氣︰
“你可知你犯下了什麼罪?”
“帶人沖擊縣衙,那是視同謀逆的大罪,至少夷三族啊,嘖嘖,為了王家,值得嗎?”
犯人不屑的掃了甦謹一眼,卻沒說話。
“喲?瞧你的眼神有點不服氣?是不是心里在想,就算我把你殺了,又能拿你的家人怎麼樣?”
犯人似是承認甦謹說的對,又似是累了,垂下頭去,不願再理他。
甦謹不以為意,笑呵呵的往椅背上一靠,也不在乎犯人有沒有在听,似是在自言自語︰
“你見過山丘吧?
那你有沒有注意過,山陵的坡度是一直在慢慢降低的,
你知道我們這些文人,是怎麼稱呼這種緩慢降低的山陵嗎?”
“說來也巧,從五代時流傳下來一種刑法,恰巧就和它同名,這種刑罰叫做——凌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