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叔公的聲音也從堂屋里飄出來，說道“對，今天我還買了豬腳跟馬肉。”
“咱這邊的黑豆豬腳煲跟炒馬肉都很不錯，青峰你可一定要嘗嘗才行。”
今天有人去鎮上，就讓人順道捎回來了。
不然換做往時，他們家是絕對不會這麼奢侈的。
這又是香菇燜雞，又是黑豆豬腳煲，還有炒馬肉，可真真是連過年都不敢這麼吃。
但是，他們自己不舍得這麼吃，卻很是願意將這些好東西都一股腦的往這三個‘孩子’的肚子里塞。
看到他們吃，那感覺比自己吃進肚子里還開心。
李青峰的眼眶終于在兩個老人商量著今晚要做什麼好吃的給他們父子三人吃時濕潤了。
他走到廚房門口，望著被火光映照得有些發黃的身影，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來。
關紅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拿著鹽袋子，站在灶台一側，正全神貫注的盯著鐵鍋里的菜肴看。
她往鍋里倒入一些鹽巴後，就用鍋鏟輕輕攪動起來。
沒一會兒，食物的芳香便順著淡淡白煙彌漫在了整個廚房里。
從窗戶飄出去。
又從門框中擠出來。
李青峰看著這一幕幕，聞著這一道道香味，只覺得眼楮被泡在了白醋里。
酸酸的，酸出汁液來了。
他嘗試幾次後，終于將聲音沖破梗阻的喉嚨，沙啞的喚道“外婆！”
當！
屋中鍋鏟落地，鹽袋子也摔在了火里。
明火遇到鹽巴，瞬間發出一陣 里啪啦的聲響。
聲音不是很大，卻在此時靜謐的空氣中如同炸裂的煙花般刺耳。
關紅扭頭一臉震驚的看向站在門口處淚流滿面的青峰，急切道
“青峰，你喊我什麼？”
“你剛剛說了什麼？”
听到動靜的藍叔公夫婦二人也從堂屋過來了。
剛到廚房門口，就听到關紅跌跌撞撞的沖過來，一把抓住青峰的兩只胳膊，使勁搖晃道
“青峰，你再說一遍！”
“你剛剛說了什麼？”
“你剛剛喊我外婆是不是？”
“我沒听錯是不是？”
“你是阿芝的孩子，對嗎？”
這一番話如同驚雷，將兩個老人都驚著了。
皆是滿臉震驚的看著青峰。
震驚里，還有緊張。
空氣再次凝滯。
就在三個老人滿臉期待的等著答案的時候，李青峰卻是直接噗通一聲跪下了。
他緩緩抬起手中的文件袋，朝關紅說道
“外婆，您就是我外婆！”
“這是我找人做的親緣鑒定。”
關紅身形一晃，差點兒摔在地上。
倒是藍叔公夫婦二人此時還算冷靜，急急一左一右扶住了關紅。
關紅仰天看著漆黑的屋頂，淚如雨下，聲音嘶啞
“我的阿芝沒了！”
“我的阿芝沒了！”
“我的阿芝沒了啊！”
“啊——”
等了幾十年，本以為會有再見時，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雖然她很高興青峰是自己的外孫。
可是，她先是阿芝的母親，然後才是青峰的外婆。
阿芝是從她身上掉下去的肉。
後來更是為了保護她而徹底消失不見了。
在這幾十年里，她幾乎沒有一天不在想自己的女兒。
可楊家人虎視眈眈，她沒辦法去找自己的女兒。
只盼著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只盼著她能隱姓埋名過上幸福的生活。
可現在，這一切盼望都成了空想。
她的阿芝早就離開這個世界了。
她實在無法接受這件事，便又精神一振，瘋了似的搶過李青峰手中的文件袋。
拿出里頭的文件就狠狠地撕扯起來。
一邊撕扯，一邊咆哮道
“不是，不是，我不是你外婆！”
“你搞錯了，我不是你外婆。”
“我女兒叫藍玉芝。”
“她長得可漂亮了。”
“她肯定會找到好人家好好過日子的。”
“她現在肯定還活得好好的。”
“我不是你外婆，我不是！”
“你走，你走！”
“你別跪我。”
“啊！你別跪我！”
“別跪我！”
關紅咆哮著撕碎了文件，又瘋了一般去推搡仍舊跪在地上的李青峰。
李青峰被她推倒在地，身子猛然撞在門框上。
硬實的骨頭跟門框踫撞，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關紅淒厲的哭聲止住了，推搡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可她的眼淚卻是愈發的洶涌，搖著頭不斷往後退去。
看看摔在地上的李青峰，又看看自己的手，搖著頭嗚咽道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是你外婆，你認錯人了。”
“這一定是搞錯了。”
“我怎麼能是你外婆呢。”
“我的阿芝還沒回來呢。”
“我還要等我的阿芝回來。”
“我不是你外婆，你搞錯了，你真的搞錯了。”
她的女兒應該活得好好的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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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經常在夢里夢見她回來了。
回來時，還是少女的模樣。
還是十幾歲的光景。
可現在，卻有人告訴她，她等不回來阿芝了。
這怎麼可以？
這怎麼可以？
不可以的。
她的阿芝一定會回來的。
原本在初見青峰的時候，她還想著，要是這個年輕人是自己的親人就好了。
可現在真成為了親人，她卻無法接受了。
她可以失去關于阿芝的一切消息，可她無法接受阿芝早已經死了這件事。
她不斷重復道“我不是你外婆。”
“你搞錯了！”
“我女兒叫藍玉芝，我不是你外婆。”
“我不是你外婆。”
“我不是。”
“我不是。”
“嗚嗚嗚，我真的不是。”
“阿紅！”藍叔公的眼楮也紅了，聲音同樣沙啞著。
可他還沒有失去理智。
他知道，這一切不是青峰的錯。
青峰只是個孩子。
而且還是個從小失去母親的孩子。
就算阿芝死了這件事對他們三個老人來說等同于天塌了，可這不是青峰的錯啊。
他淌著淚水說道“青峰是阿芝的孩子，她在天有靈要是看到你不認青峰，得多難過？”
藍叔婆已經泣不成聲，只捂著嘴巴不住的點頭。
關紅聞言止住了身形，抬頭看著已經站起身的青峰，眼波顫動。
視線穿過閃動的淚光後，變得朦朦朧朧的。
在這朦朦朧朧的光影中，阿芝的臉跟青峰的臉完全重合了。
她又是哇的一聲大叫，快步朝著青峰撲來，一把抱住了青峰，悲痛欲絕。
嘴里不停地喊著“阿芝，阿芝，我的阿芝！”
“娘對不起你。”
“娘對不起你啊！”
李青峰抬手環抱住關紅，將神力緩緩從她後背注入，沒有說話。
關紅的聲音這才漸漸停歇，只哽咽道
“對不起，青峰，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想要我的女兒活著。”
“我只是想要我的女兒活著啊。”
這不過是一個母親最簡單的心願罷了。
可對于如今已經跟女兒天人永隔的她來說，儼然已經成了奢望。
成了永遠無法實現的空想。
她的女兒已經永遠離開她了。
她白發人送黑發人，而且還是在杳無音信的情況下，是在失去女兒消息幾十年之後，才乍然听聞這個噩耗。
這對于一個七十來歲的老太太來說，實在是生命無法承受之痛。
另外兩個老人也靠過來，抱住了青峰。
藍叔公安撫道“我們都知道。我們都知道。“
“阿芝雖然不在了，可她的孩子還在。”
“我們還有青峰，還有子衡子瑜。”
“你嚇著孩子們了。”
關紅不說話了，只是默默地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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