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清晨,薄霧還未散盡,一輛貼著深色膜的警車悄無聲息地滑進了渝城支隊的大院。
鐵閘門在身後緩緩合攏,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像是在為即將開始的對峙敲響前奏。
趙天剛被兩名警員一左一右地架著胳膊,腳下的皮鞋在水泥地上拖出細碎的聲響,他微駝的脊背繃得筆直,花白的頭發被晨風吹得有些凌亂,卻依舊努力維持著體面,只是那雙布滿褶皺的手,在袖口下不自覺地攥緊了。
與此同時,幾十公里外的渝城大橋上,機械的轟鳴聲早已劃破了江面的寧靜。
橘紅色的起重機伸展著鋼鐵長臂,將一塊塊鑿碎的混凝土吊離橋墩,飛濺的石屑在陽光下閃爍,如同無數細碎的時光碎片。
負責現場指揮的工程師戴著安全帽,眉頭緊鎖地盯著監測屏幕,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在下巴上聚成水珠,又重重砸在布滿油污的工作服上。
橋墩內部的鋼筋裸露在外,像一道道猙獰的傷疤,訴說著即將被揭開的秘密。
審訊室里,白熾燈的光線慘白而刺眼,將牆壁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紅色大字映照得格外醒目。
趙天剛坐在特制的鐵椅上,冰涼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西褲滲進來,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他偷偷抬眼打量著四周,牆壁上的石灰有些剝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水泥,角落里的空調發出輕微的嗡鳴,卻吹不散空氣中彌漫的消毒水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煙草味。
葉默坐在對面的桌子後,深藍色的警服熨燙得筆挺,肩章上的銀色徽章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他手指關節分明,輕輕敲擊著桌面,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緊緊鎖定在趙天剛的臉上。
在開始審訊前,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著翻涌的情緒。
這個案子壓在心頭太久了,那些受害者家屬含淚的眼神,無數個通宵達旦的調查,此刻都凝聚在這間小小的審訊室里。
“叫什麼名字?”葉默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
趙天剛喉結動了動,似乎想拖延片刻,但在葉默凌厲的注視下,還是不情不願地開口︰“趙天剛!”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南方口音特有的尾音,卻刻意加重了語氣,像是在強調自己的存在感。
“年齡!”
“60!”回答干脆利落,卻掩不住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趙天剛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那里的皮膚松弛而干燥,歲月的痕跡早已刻入骨髓。
他突然想起自己年輕時的模樣,那時他意氣風發,在生意場上揮斥方遒,可如今,卻落得這般境地,心頭不由得泛起一陣苦澀。
“籍貫!”
“廣東荔灣。”趙天剛幾乎是脫口而出,眼神中閃過一絲得意。
他在廣東生活了很多年,早已把那里當成了自己的主場,以為這樣就能和渝城的案子撇清關系。
葉默卻微微皺起了眉頭,指尖在桌面上頓了頓︰“我說的是籍貫,不是你現在戶口所在地。”
趙天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被強裝的鎮定取代︰“這有什麼區別嗎?”
他反問道,語氣中帶著幾分挑釁,試圖掌握審訊的主動權。
“籍貫是你祖父輩長期居住的地方。”葉默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仿佛一把精準的手術刀,直切要害。
听到這句話,趙天剛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他垂下眼簾,盯著自己交疊在膝蓋上的手,那雙手曾經簽下無數合同,也曾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含糊︰“祖籍是攀枝花的。”
這幾個字像是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讓他的肩膀都垮了下來。
“知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抓你?”葉默緊接著問道,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更加銳利地審視著趙天剛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趙天剛突然抬起頭,臉上露出一副無辜又無奈的神情,攤開雙手說道︰“我不知道啊,我喝著清茶抽著煙,你們一下子就沖進來了,然後不問青紅皂白就把我抓走了,接著又把我帶上了火車,這剛下火車,就立即對我進行審問,我都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呢。”
他刻意模仿著廣東話的腔調,試圖讓自己的話語听起來更可信,可微微顫抖的指尖卻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他心里清楚,警察絕不會無緣無故抓他,尤其是把他從廣東帶到渝城,一定是為了當年的事,可他就是不願意承認,還抱著一絲僥幸,希望能蒙混過關。
見到趙天剛表現得如此冷靜,葉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隨後嚴肅地問道︰“你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抓你,但你知道這里是哪里吧?”
趙天剛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隨即換上一副蠻橫的態度︰“我不知道啊,鬼知道你們把我帶到哪里來了,我告訴你們,現在是法治社會,我女兒女婿都是在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你們如果有一個步驟沒有依照法律程序來辦,到時候後果自負。”
他刻意抬高了音量,試圖用家人的身份來威懾對方,可心里卻在打鼓,不知道警察到底掌握了多少證據。
“我們既然把你抓到這里,手里自然掌握了確鑿的證據,你不知道這里是哪里,那我現在就告訴你,這里是渝城!你在這里做過什麼,你心里清楚!”葉默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渝城”兩個字像是重錘,狠狠砸在趙天剛的心上。
听到渝城兩個字,趙天剛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血色。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仿佛有一塊巨石壓在上面,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的眼神也飄忽不定起來,一會兒看向牆角的空調,一會兒又盯著桌面上的台燈,就是不敢與葉默對視。
那些塵封在記憶深處的畫面,如同潮水般涌了上來——92年的渝城,潮濕的空氣,徐珊珊的笑容,還有那沾滿鮮血的雙手……他用力晃了晃腦袋,想把這些可怕的畫面驅散,可它們卻像附骨之蛆,緊緊地纏繞著他。
“我以前的確在渝城做過生意,但這和我有什麼關系?”趙天剛強裝鎮定地說道,聲音卻帶著明顯的顫抖,他試圖用生意往來來掩蓋那段不堪的過往。
“92年的時候,你包養了一個情人,名叫徐珊珊,這事兒,你還記得吧?”葉默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直插趙天剛的心髒。他緊緊盯著趙天剛的眼楮,捕捉著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
听到葉默說出徐珊珊三個字,趙天剛的眼皮頓時不受控制地跳動了一下,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拉扯著。
他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自己的情緒,隨後故作鎮定地問道︰“這都過去多久了,你們怎麼還往我身上查呢?當年的調查結果不都出來了嗎,和我沒關系。”
他的手指緊緊抓住了椅子的扶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手心也冒出了細密的冷汗。
徐珊珊這個名字,是他心中最大的禁忌,這麼多年來,他刻意不去想,不去提,以為時間能沖淡一切,可沒想到,終究還是躲不過。
听到這句話,葉默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拍桌子吼道︰“趙天剛,你別和我在這里打馬虎眼,92年的時候,你因為徐珊珊逼著你離婚,你一氣之下,就把她掐死了,然後將她尸體處理掉,偽裝成失蹤,最後再利用你大舅子張廣元的關系,為你洗脫嫌疑,你以為你干的這些,我們都查不到是吧?”
他的聲音在審訊室里回蕩,帶著一種雷霆萬鈞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錘子,狠狠砸在趙天剛的心上。
听到葉默這句話,趙天剛整個人的心都涼了半截,像是掉進了冰窖里,從頭頂一直涼到了腳底。
他的後背上,汗水不停地滲透出來,將深色的襯衫浸濕了一大片,緊緊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雙腳此刻也已經控制不住地開始發抖,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
他怎麼也想不到,警察竟然連這些細節都查出來了,難道真的有人出賣了他?他的腦海里飛快地閃過一個個名字,卻又一一否定。
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懼,仿佛自己已經被推到了懸崖邊上,隨時都有可能掉下去。
他看著眼前這名年輕的警察,對方的眼神堅定而銳利,充滿了對正義的渴望,這讓他感到一陣心慌。
突然,他想起了什麼,于是開口問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位領導……您……是不是叫葉默?”
聞言,葉默微微愣了一下,隨後眯著眼楮看著趙天剛道︰“看來,你知道我在查你啊。”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趙天剛的反應,更加印證了他的猜測。
見到對方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此時的趙天剛知道,這下子全完了。
葉默既然盯上了這個案子,就絕不會輕易放手。
他此刻從未感覺到如此的絕望,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他的嘴唇哆嗦著,想說些什麼,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但是求生的本能,依舊唆使著他繼續撒謊和狡辯,他不能就這麼認了,他還有家人,還有財富,他還不想死。
“葉隊長,我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天眼神探,但是你這次真的抓錯人了,徐珊珊不是我殺的,這件事真的和我沒有關系。”趙天剛的聲音帶著一絲哀求,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無助,他試圖用這種方式來博取葉默的同情,可他心里清楚,這只是徒勞。
看著趙天剛臉上那撒謊的表情,葉默搖了搖頭,眼神中充滿了不屑和憤怒︰“徐珊珊不是你殺的,那徐天呢?王大喜呢?徐天在山城燒了你的游戲廳,你就找人將他亂刀砍死,王大喜砸了你的場子,你拿著槍上門就殺了他全家人,你身上的命可不是一兩條,你覺得你還能繼續逍遙法外下去嗎?”
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鋒利的刀,剖開了趙天剛偽善的面具,露出了他丑陋而殘暴的真面目。
听到葉默說的這些,此刻的趙天剛終于意識到是哪個地方出了問題。
那就是他身邊的小弟出賣了他。
只有當年參與過這些事情的人,才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有人把當年的事情,全部告訴了警察。
但他轉念一想,空有口供沒有證據,他趙天剛是完全不怕的。
于是他看著葉默開口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挑釁︰“葉隊長,你們是不是听了誰的謠言啊?他說的這些,有證據嗎?要是這樣的話,外面隨便來個人,說你殺了人,你是不是就真的殺了人?”
他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混淆視听,讓葉默相信,這些都只是別人的誣告。
听言,葉默隨後眼神冰冷的看著趙天剛道︰“趙天剛,你也算是個混跡江湖多年的大哥,事情都到這里了,能不能有點男子氣概?你掐死了徐珊珊,讓人將她的尸體封在了渝城大橋的橋柱子里,你覺得你干了這麼多喪盡天良的事情,你還能躲得掉嗎?”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要讓趙天剛知道,他的罪行已經暴露,再也無法掩蓋。
此言一出,趙天剛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他嘴唇發白,有些顫抖的問道︰“這都是誰說的,是誰告訴你們的?”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驚恐和憤怒,他怎麼也想不到,警察竟然連尸體藏在哪里都知道了,這太可怕了。
“你說呢?你最近花一百萬,讓人去監獄里取他的性命,你不會連這個人都不知道吧?”葉默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他就是要讓趙天剛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警方的監控之下。
聞言,趙天剛頓時瞳孔緊縮,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羅成峰這個人。
當年羅成峰也參與了處理徐珊珊尸體的事情。
可是,他壓根就沒有找人去殺羅成峰。
難不成,這其中有人,在故意害他?是想借刀殺人,還是有其他的陰謀?
想到這里,趙天剛本想直接說出羅成峰的名字,但老奸巨猾的他剛準備開口就停了下來。
因為他一旦說出羅成峰三個字,這就意味著,他和羅成峰認識,那這一切就等于不打自招了。
于是,趙天剛裝作一臉不知情的樣子詢問道︰“你們說的一百萬是什麼?監獄又是什麼?我都不知道啊。”
他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很無辜,可微微顫抖的身體卻出賣了他。
見到趙天剛仍舊繼續抵賴,葉默搖了搖頭,眼神中充滿了失望︰“趙天剛,你少在這里裝蒜了,渝城大橋的橋墩修建項目,是不是你承包的?”他決定換一個角度,繼續突破趙天剛的心理防線。
“我……我有一點分成,但這個項目的老板不是我。”趙天剛的聲音有些含糊,他不敢直接否認,怕引起葉默的懷疑,只能用這種模稜兩可的話來搪塞。
“這個項目是渝海工程承包的,而工程方的總監叫王宏志,這個人以前可是你手下的四大金剛之一,他做的一切,都是在幫你賺錢,現在出了事,你是打算把責任都推到他頭上是吧?”葉默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他早就把趙天剛的底細查得一清二楚了。
見到葉默把事情都查的這麼清楚,此時的趙天剛知道自己多半已經完蛋了。
王宏志是他的心腹,要是他真的把自己供出來,那自己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但是,此時的他仍舊抱著一絲僥幸,也許王宏志能扛得住,也許警察只是在嚇唬他。
他看著葉默問道,聲音帶著一絲最後的掙扎︰“你們說是我殺了徐珊珊,那徐珊珊的尸體呢?尸體你們找到了嗎?”
他知道,沒有尸體,就不能算是鐵證,只要自己咬緊牙關不承認,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你別著急,我們為了找到徐珊珊的尸體,已經直接將渝城大橋的橋墩都拆除了,你要不,跟我們去現場看看?”葉默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勝券在握的自信。他知道,拆除橋墩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但為了找到證據,給受害者家屬一個交代,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听到這句話,趙天剛瞬間瞪大了眼楮,像是听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不相信對方為了這件案子,真的就敢直接將大橋的橋墩給拆了。
這可是交通要道,每天都有無數的車輛和行人經過,拆除橋墩之後,直接和間接帶來的損失那是不可估量的。
萬一里面沒有尸體,這後果誰也承擔不起。
所以,趙天剛認為葉默就是故意撒謊嚇唬自己,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承受不住壓力,然後交代犯罪事實。
于是,趙天剛看著葉默開口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得意和挑釁︰“意思是,你們壓根就沒有找到徐珊珊的尸體是吧?你們連尸體都沒找到,僅憑一個人的說辭,就把我從廣東抓到渝城,你們這膽子也太大了,我要告你們濫用職權,非法拘禁。”
他覺得自己抓住了對方的把柄,只要自己不松口,警察就拿不出實質性的證據,他堅信自己能憑借多年在江湖打滾的經驗,熬過這場審訊。
可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名警員快步走到葉默身旁,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葉默原本緊繃的臉上,瞬間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看向趙天剛,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剛剛傳來消息,王宏志已經在江甦落網了,他在被抓的一瞬間,就將你供了出來,你覺得,你還能繼續逍遙法外嗎?”
“你多找兩個人來偽造供詞,就可以給我頂罪了是吧?那照你這麼說,我花幾百萬,找幾百個人,說你殺了人,你是不是也要被槍斃?你這個人還真的是搞笑。”
“搞不搞笑,跟我們走一趟就知道了。”
說完,葉默看著彭隊長道︰“來吧,將趙天剛帶到渝城大橋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