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楊碌的後背猛地撞上冰冷的磚牆,指尖在磚縫里摳出碎雪,混著牆皮簌簌掉落。
“少將軍!少將軍明鑒!”
他突然雙膝跪地,緋色官袍在雪地上洇開污漬,“那些都是梁王的意思啊!他讓我偽造貪墨案,要讓朝堂之上再無反對之聲。。。”
他仰頭望著詞宋鎧甲上的 “忠勇” 二字,眼里泛著水光,“下官也是身不由己,求將軍念在同朝為官的份上……”
“同朝為官?” 詞宋冷笑,從袖中抖出卷泛黃的公文,“這是您彈劾張晚之的奏疏,里面每處‘貪墨’數據,都比實際數目多了三成,多出來的部分,是不是都進了您在揚州的別院?”
他甩下公文,紙張在李楊碌膝前展開,露出夾在中間的當票,“還有這張,您典當家傳玉鐲換錢的憑證,當票日期,正是張晚之入獄次日。”
“將軍!下官願戴罪立功!” 他扯下腰間的獬豸佩,往詞宋腳下一丟,玉佩在雪地上滾出老遠,獨角磕掉半截,“下官知道梁王所有私庫的位置,知道他轉移贓款的密道,甚至。。。”
詞宋望著地上的斷角玉佩,忽然想起張書之曾說 “獬豸本應觸奸,卻成了藏奸的幌子”。
李楊碌的瞳孔驟縮,終于在詞宋眼里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青州大牢,張晚之臨刑前也是這樣的眼神,那時他以為權力能掩蓋一切,就連老丞相都不敢在梁王面前提起此事,詞少將軍更不可能為了昔日一個同窗得罪自己。
但他此刻才明白,自己有些過于低估了他與張書之的交情,有些債,終是要拿命來償。
“哦,對了,若是贏天真器重你,為何你的府中最強者,也只是十四位文豪,七十八位大儒?”
詞宋用玉挫輕磨指甲,吹了吹指甲縫里的指屑,“如此兵力,較之當年的衛老爺子也差的很遠啊。”
“你。。。你連這都知道?”
他的後背貼著磚牆往下滑,臀部蹭到牆根的冰稜,刺骨的疼卻比不上心口的涼,他只感覺眼前的帶著鎏金面罩的俊美青年,實在太過可怕了些。
冰稜碎裂的聲音突然從巷口傳來,詞宋握著玉挫的手指驟然收緊。
一支骨箭破空而至,精準地釘在車轅雕著貔貅的左輪上,箭尾纏著的金箔在月色下泛起漣漪狀的波紋,這是梁王府豢養的鬼面客專屬標記。
"看來有人不想讓李大人開口。"
詞宋的虎牙在薄唇間若隱若現,指甲縫里的玉屑隨風飄散。
巷口突然亮起二十盞青綠燈籠,每個提燈人臉上都扣著青銅饕餮面具,鐵靴踏雪聲整齊得像是磨坊里轉動的石碾。
李楊碌突然怪叫一聲,袖中滑出柄帶倒鉤的袖箭就要往喉嚨刺去。
陳七的劍雖擋住了第一骨箭,李楊碌的慘嚎卻被第二支骨箭貫穿咽喉。
巷尾酒肆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十六名弩手保持著瞄準姿勢凝固在窗前,每個人的眉心都插著片沾雪的柳葉刀。
詞宋面不改色,依舊躺在金絲軟枕上,靜靜的看著殺手離去。
“少爺,我們。。。”
陳七等一眾夜不休成員想要追逐,卻被詞宋抬手攔住,“不必追了,我們將軍府和王室的矛盾已經夠多了。”
詞宋扭頭看向地面死不瞑目的李楊碌,輕聲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將李楊碌的尸體綁在車輦後,背朝地,拖回將軍府。”
“讓沿途百姓看看,這就是貪墨者的下場 —— 死後也要面朝黃土,永無抬頭之日。”
冰屑混著血珠在青石板路上拖出蜿蜒的痕跡,車 轆碾過大梁最繁華的大街,留下長長的血痕。
將軍府側廂房,閉目休憩的張老丞相緩緩睜開雙眼,檐角銅鈴突然發出脆響,張老丞相枯槁的手指攥住太師椅扶手,渾濁眼珠倒映著院內拖行而來的血跡。
“祖父?” 孫女張薇扶住他發顫的胳膊,看見老人唇角泛起苦笑。
"仁者,義者,唯少將軍也。。"
老人對著空氣呢喃一聲。
廂房外,積雪壓斷了梅枝。詞宋站在垂花門前,望著李楊碌的尸體被拖向角門,忽然听見身後傳來木杖點地的聲響,張老丞相在孫女攙扶下,竟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書之,很抱歉,沒給你留活口,梁王下手太黑了。”
詞宋走到張書之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張書之裹著狐裘,靜靜的望著眼前一幕。
三年前的雪夜,自己的父親或許就是這樣被拖出府門,至少當他趕到青州城時,身體在青石板上劃出的血痕,和今日李楊碌的如出一轍。
淚水不知何時落了下來,千恩萬謝凝聚在口中,卻無語凝噎。
“傻孩子,哭什麼。”
張老丞相走到近前,枯槁的手掌覆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今日之恩,你要銘記在心。”
張書之正要開口,忽有親衛快馬馳入,在垂花門前甩鐙落地,呈上封用火漆封印的密信︰“將軍,王宮急件。”
火漆印紋是展翅的白澤,與車輦上的旗幟同紋。
詞宋拆信的手頓了頓,抬眼看見張老丞相微微頷首,才撕開封口 —— 里面是梁王的密旨,字跡潦草如狂草,卻在 “準張晚之平反” 六字旁,畫了個猩紅的圈。
“好個‘準平反’。”
詞宋冷笑一聲,語氣中充滿了對贏天的不屑,“當年他用張叔叔的血立威,如今又用李楊碌的頭安民心,這帝王術玩得倒是妙。”
“如今天下尚未一統,戰事在即,這位梁王竟然玩起了帝王心術,呵。”
“我和我父親看人的眼光,是真差。”
他將書信遞給了一旁的張書之,抬頭看向頭頂的燈籠。
庭院里的燈籠被風吹得左右搖晃,將三人的影子投在照壁上,雪又密了些,詞宋的語氣也愈發冰冷起來。
“書之,張老丞相,你們說,贏天還配做一個君王嗎?”
庭院里的雪粒子突然密集起來,打在燈籠紙上發出沙沙的響。
張老丞相握著木杖的手劇烈顫抖,張書之狐裘下的肩膀微微蜷縮,像是要將方才的問題擋在風雪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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