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心緒平復下來，那份灼熱才逐漸散去幾分，獨留少年眼里溢出笑意，表露比往日還要濃厚的溫柔繾綣。
魔神遺跡內，哪怕隔著些許距離，心里也是跟著處于酸楚和難受，因為青銅棺正在緩緩出現淒涼的落幕。
就算覺得可惜，但那又如何？姜雲逸根本無法阻止，也幫不上忙。
“娘子，你就這樣讓自己的前身，徹底葬于此地？”姜雲逸在她身側，能見到青銅棺在陸凝霜的催動下棺蓋緩緩合上，那一具琉璃骸骨也將永存不朽。
此地陣法他無法看透，又不是陣法師，也只能干眼看著，不敢打擾陸凝霜太多，倒是有問題便出聲疑問。
“是，前身終究是前身，不是我。”陸凝霜施法將青銅棺封閉，“既然已亡，便沒必要留在世間，不如封于歷史成為塵埃，無須再締造命運。”
就這麼一具骸骨，要是被人所得，定能改變一人氣運與命運，創造出一位傳說級別的人物，是真正的逆天改命，若誕生于諸帝爭鋒的年代，必能攪亂一方！
而這樣的誘惑本該誰能無法拒絕，直至陸凝霜和姜雲逸的到來，才將這一份命運徹底扼殺封存，永不現世。
“那究竟是什麼，居然能殺死你的前身？”時至當下，姜雲逸靜靜陪伴著陸凝霜，才問出致命的關鍵。
從壁畫得知， 一生走在仙道之上，源自于混沌的生靈，強到令人只能仰望的存在，卻葬在八荒這種偏僻之地，還與先天之靈的聖人相敵，實在匪夷所思。
陸凝霜靜默，沒有立即給答案，反而在黑暗中醞釀著，良久後她才扭頭望著自家夫君的臉龐，平淡回答︰
“是歲月長河，亦是億萬年的孤獨，望盡天涯路，獨行獨坐，無話淒涼，只剩一腔寂寞，不如長眠不醒.......”
若非姜雲逸親自耳聞，知道她的非凡，恐怕其他大能之輩听聞，都會嗤笑陸凝霜是胡編亂造。
因為一介混沌生靈，居然會擁有常人一般的七情六欲，倒是破滅了世人對于‘仙’的幻想，認為無上偉大不會被感情束縛，沉淪于紅塵之中，應該冷漠無情，高高在上而，不該有任何雜念。
這麼一想，姜雲逸頓時想起陸凝霜至邪至善的姿態，無論是冷漠，還是對紅塵眷顧，皆平衡到極致，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半瓢，沒有缺陷。
或許正是因為陸凝霜前身經歷過，所以重塑後才會做出這種改變。
說完後，自家娘子情緒毫無波瀾，倒是姜雲逸替她嘆息︰“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沒想到這等生靈居然也有情緒。難怪當今的你，願舍棄七情六欲，重新凝聚肉身從頭開始，原來是吃過這樣的苦。”
“不過，哪怕你是重塑之身，無情冷漠，但你......咳，已嫁給我做媳婦。往後就算再苦，也沒必要一個人吃。”
姜雲逸直視那一口青銅棺，腦海中浮現陸凝霜不久前說的話‘歲月長河，億萬年的孤獨，望盡天涯路，無話淒涼，不如長眠不醒’這一句話語中蘊含著的意義，讓他陷入沉默，也想通了很多事情。
陸凝霜又道︰
“也在夫君這里吃了些苦。”
“吃苦？”
“是甜。”
听到她改口，姜雲逸才盯著自家娘子，眉目舒展開來，唇角迅速聚攏著溫和的微笑，還特意重復一遍︰
“是甜......”
看著笑容燦爛的少年，陸凝霜冷眸泛彩，隨後輕輕嗯了一聲，復生他途中的昔日苦事，倒也沒必要回憶。
可陸凝霜本源就在這里，僅是一念間，便不知情的影響到此處道韻.....
“.......”
沉寂下來，魔神遺跡最終還是被陸凝霜徹底封印，層層疊疊的古老法陣籠罩著整個遺跡，散發不知名的道韻，將之隔開于兩個世界間，任誰都不可窺探。
撲通、撲通——
或許此地是心髒重新恢復活力之處，姜雲逸能察覺到心跳加快，甚至隱約間，能感受到血液流動。
他伸手撫摸著心房，觸踫的瞬間涌現出無窮無盡的暖意，充滿生命的無限活力。
正當兩人從魔神遺跡里出來，天完全黑了下來，上空也沒絲毫星河璀璨的痕跡，畢竟早被陸凝霜和姜雲逸盡數斬滅，就算有，也是 的點點星辰。
哪怕四周昏暗，姜雲逸也覺得心間有什麼明亮著，走在遺跡門口的白芒雪地上，忽見一道光影浮現！
這道光影從他身側走過，那是位挖心的女子，單手輕捧跳動心髒，滿身血污，每走一步雪地上就印著血色腳印。
淒慘、朦朧，身上的血更像裂痕，每走一步都幾欲粉身碎骨。
她宛如死人，映照在姜雲逸心底，讓他看得一清二楚。
女子還是昔日的清冷，可意氣風發已不復存在，強勢的光芒也隨著她遠去而即將熄滅，岌岌可危，但自信的火苗從未暗淡，于逆風中燃燒。
狂風夾帶雪花，吹亂了發絲，撫動衣衫，女子離去背影孤獨而倔強，似乎不管多艱苦，都會堅持下去，不會放棄，捧在手心的心髒也一直護著。
不知不覺，姜雲逸停下腳步......
“夫君？”
走在前面的陸凝霜轉身，與那道淒慘的光影也與之重疊。
現如今依然那般自信，甚至憑自己的作為找回失去的強勢。
姜雲逸哽咽了，原來背地里陸凝霜真的吃了很多苦，手足無措的想要彌補，卻發現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只能趁她猝不及防的時候，過去抱住佳人。
抱的很緊，連背後緊攥衣裳的力度，都透著幾分疼痛感，但陸凝霜並未直接看透他內心，也沒掙扎，安安靜靜的站著，只是安撫似得拍了拍姜雲逸的後背。
“不是，是我在安撫你。”姜雲逸緊緊的擁著陸凝霜，像是在懺悔著什麼，喃喃道︰“有些晚......”
或者是心髒與此界道韻產生共鳴，才讓他見到昔日的陸凝霜從魔神遺跡之中出來，淒慘的一幕，痛徹心扉。
“原來是夫君安撫我。”像是弄清楚的陸凝霜，自顧自的說了一句後，當初的痛苦也不曾出現，“我並無事。”
“我心有事。”
“夫君，那怎樣才好？”
“讓我抱一會。”
“好。”
既然自家夫君這麼說，那陸凝霜自然是順從他的意思，任由摟著。
只是當陸凝霜為他披上狐裘的時候，化神境巔峰的姜雲逸，松手看了看佳人，沉默許久，最後什麼話都沒說，繼續抱著，掛在她身上，像是舍身為她取暖.....
雪花紛飛，當年陸凝霜捧著的心髒，當下‘心髒’抱她入懷。
無心人與有心人，在寒夜中相擁。
........
魔神遺跡就此消失在八荒，而次日一早，陸凝霜和姜雲逸仙舟便回到天凌聖地，迎來了無數弟子大呼。
“聖主和聖君回來了！”
在天凌弟子看來，是自家祖師叔和聖主解決了可恐的天宇外族，保全了八荒，拯救了萬千蒼生，更重要的是自家祖師叔的修為突飛猛進，臨近返璞境！
當然，那場戰役其余仙門也少不了功勞，但讓世人與天凌弟子最銘記于心的，還是他們兩人。
化虹沖天，一劍滅天，灑下的光雨使消亡的八荒各域恢復如初，且在無數個時代都不曾打通的仙道，現如今就在天凌聖地上方，是陸凝霜和姜雲逸一手造就，使得仙道再度完善，可登仙境！
對此，夫妻倆回來，眾天凌弟子與聖州世人怎不喜悅，又怎能不激動？
另一邊，通靈峰上。
“聖主姐姐和祖師叔回來了！”听到此消息，秦小雨連忙出屋，這讓過來告知的顏仟羽都忍不住搖頭。
“慢些，可別摔著。”
“哼哼。”秦小雨轉頭，傲嬌的哼唧兩聲，“如今我可是元嬰真君，就快要化神了，才不會犯這種錯。”
說罷，秦小雨就邁著小腿向著主殿的方向跑去，顏仟羽也只能無奈緊跟，畢竟太上長老不在，需她照顧。
舉世沸騰之際，那艘仙舟已劃過上空，落到了通靈峰主殿前。
四道身影已恭候多時，待姜雲逸與陸凝霜從甲板落下就向前告知仙道情況，訴說著幾時幾分會傾泄下仙氣，又在何時會發生些許變動，比如仙道裂縫會擴張，又在下一刻會突然合隆，似擁有生命。
秦長老更是一臉憂心忡忡，對著二人嘆道︰“陸師姐，姜師兄，這仙道從未有人踏入其中，你們當真......”
她一時難言，本就蒼老的容顏上浮現愁緒，顯得越發憔悴，眸子里流淌的全是不舍，還有對于兩人的擔憂︰“當真要踏上仙道遠行？這一去怕是不再復返，途中遇到的更是不知多少凶險，九死一生啊......”話語間無不透露出濃郁的不放心。
話落，另外三道渾濁的眼楮，也是齊刷刷落在姜雲逸和陸凝霜的身上。
“也不是一去不歸，還會回來的，就像這次一樣。”感受到眾人關切，姜雲逸握緊了身側女子的手。
“更何況....”姜雲逸抬眸，望向那片虛無縹緲的仙道︰“一直守在八荒內，也是治標不治本，前方還有許許多多的外族會察覺到我的存在，而他們想要的，主動出現，倒也不會牽扯到你們。”
“姜師兄，等我們，再一起去滅了他們！”劍長老站了出來，一身劍芒，雙眼炯炯有神，“我早就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些天宇外族到底是什麼模樣，敢冒犯我八荒，必定叫 們全部埋葬。”
姜雲逸搖頭，可不會說自家娘子就是為了甩掉八荒所有人，讓他不再心有掛念，而是一心一意與陸凝霜投身仙道，讓自己只有她陪著，也僅有她的世界。
因此，陸凝霜才會提前帶著他，去斬殺那些天宇外族，不光能霸佔他，還有充足的理由，讓姜雲逸無法拒絕，也就是保護八荒不會受到傷害。
“不等了，再待一段時間即可。”姜雲逸笑道︰“仙道，便由我們親手鋪設。我與娘子走過的路，都會成為照亮你們的曙光，永恆流傳下去。”
見兩人執意如此，秦長老也只能妥協，而他們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趁著兩人沒走，一起回憶過往.....
兩人準備隨著秦長老走上道路，去熟悉的地方一起回首，把曾經的歡笑、悲慟全都匯聚，成了他們共同的記憶。
離開前，太上長老等人發覺到某人，陸凝霜也瞥向某處，倒是一旁的姜雲逸卻豎起食指抵在唇前，顯然也早就發現躲在那里的人，只是讓他們不必驚動。
待他們腳步漸行漸遠。
躲在某處牆後的秦小雨，抿著嘴，眼眶微紅︰“又要走......”
顏仟羽輕語︰“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祖師叔和聖主肩上有責任。”
秦小雨撇嘴，現在劍大哥忙著陪吳嫂嫂，雷小弟忙前忙後，不光要催婚，還得學習如何管理大羅峰，未來的首座之位肯定是少不了，還有柳姨去鎮守隨時驚亂的妖族，負責天凌聖地的外交責任，所有人都在往忙碌的方向走，只有她在原地，且好不容易等到兩人歸來，沒想到又要準備離開，而且還是很久很久的那種......
“聖女大人，方才你也听到了，祖師叔說還會待上一段時間，你還可以去找著玩。”顏仟羽寬慰道。
“我不要。”秦小雨倔強嘴硬，一旦不能稱心如意，那她寧可不要，抬袖擦了擦快要掉下的眼淚，大步流星的往家走，曾經一起玩鬧的人，只剩自己。
當初，在兩人化虹離去時，她不希望兩人不告而別。
其實，更多的是不想兩人離開。
都說越長大越是繁忙，陪伴就會變成一種奢求。當初的秦小雨並不理解，為什麼會變得奢求？直至父母忙碌，祖奶奶與柳姨忙著鎮守，身邊的伙伴一個個沒了時間，就連會代替祖奶奶管自己的聖主姐姐和祖師叔也沒了時間陪自己。
這句話，秦小雨懂了些許。
........
“那孩子會自己變得成熟，別擔心。”路上，姜雲逸對著秦長老說。
人都是在不斷經歷中成長，分別也是其中一環，會變得越來越成熟。
“是啊.....”寵慣自家曾孫女的秦長老，難免有些心疼。
可也明白姜師兄說的是實話。
“夫君似乎很了解？”
“我是過來人。”姜雲逸又一臉驕傲的看向陸凝霜道。
對于從小到大，都是性情淡薄的陸凝霜來說，並不太了解所謂的成熟。
但陸凝霜一想到秦小雨那傷心的模樣，還有昨日雪中相擁，往後余生，道︰“別過來，也別傷心，我寵著。”
“我知道，你也是。”姜雲逸輕笑。
“........”身後的秦長老沉默。
只有秦小雨一人成長的世界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