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莫靈還以為是自己听錯了，但當他回過神來，卻發現剛剛打招呼的那“人”，此時已經轉過了頭，用那空洞的眸子，看向了他。
“你……你好。”
猶豫了片刻，莫靈再次打了個招呼。
“你好。”
那“人”張開了嘴，對莫靈再次作出了回應。
……
莫靈愣了，他沒想到，這些“人”，居然真的會給他回應。
他們居然有意識？還會人類的語言？
“你能听懂我說話？”莫靈對著那“人”，好奇地問道。
“能。”
對方再次回應，聲音平平淡淡，穿過白色的空間，傳到了莫靈的身前。
見到這些“人”真的能交流，莫靈反倒沉默了。
他不知該問些什麼了，這些“人”如果真的有意識的話，那他們應該會感到孤獨吧？他們被困在這里，也一定很痛苦吧？莫靈很想問問他們的感受，但又害怕刺痛這些“人”的內心。
不遠處，那“人”還在靜靜地看著莫靈，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眼神依舊是這麼空洞，讓人看不出情緒。
莫靈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開口問道︰“你在這待了多久？”
“不記得了，很久，沒有算過。”對方淡淡地回答道。
“你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嗎？”
莫靈指了指這“人”身下的那顆星球，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一開始只有我，後來撞到了其他的東西，才慢慢變成這樣的，它們和我擁抱在了一起，這樣就不會感覺到空虛了……”
“空虛？你會感到空虛嗎？”莫靈順著對方的話問了下去。
“當然，這里這麼空，什麼都沒有，當然會空虛，我來到這里以後，你是第一個和我說話的人。”
“我？你覺得我是人嗎？”莫靈指了指自己的方塊腦袋，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當然是，只有人類才會說‘你好’的，你對我說了‘你好’，你當然是人類。”
“你好。”听到對方這有些奇怪的判定方式，莫靈又念了一句“你好”。
“你好。”
對方再次認真地回應道。
莫靈看了看周圍，這附近隨處可見都是各種各樣的糅合造物，上面也都有“人”的存在。
“你說我是第一個和你說話的人？”
“嗯。”
“其他的那些……沒和你說過話嗎？”
“當然沒有，他們又不是人，只有人類才會說‘你好’的，他們當然不會和我說話。”
听到對方的解釋，莫靈再次愣住了。
這樣的理由，好怪異。
“他們如果不是人，那你也不是嗎？”莫靈試探性地問道。
“我當然也不是，你看我像人嗎？”
對方張開了手臂，讓莫靈仔細地看了看。
上半身倒是挺像的，但下半身就有點怪了，從膝蓋處就開始變成了肉質的樹根，分散開來，向身下的構造物上纏繞而去，“擁抱”著整個星球……
“像。”莫靈昧著良心回復道。
莫靈記得他的土撥鼠同桌說過，如果有奇怪的東西問他“你看我像人嗎”，一定要回復“像”。
現在，就是這樣的情況。
所以莫靈堅定地回答了“像”。
對方听到莫靈的回復之後，保持著張開手臂的動作，僵了一會兒。
“你別騙我了，人不是這樣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腳。
“人的腳是像你那樣的，不是像我這樣的。”
“但你不是會說人話嗎？”莫靈小心翼翼地回復道。
“收音機也會說人話，收音機是人嗎？”
“嗯……”莫靈仔細地想了想︰“也可以是。”
這下，雙方都沉默了。
莫靈光滑的方塊腦袋對著那空洞的眼神，誰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又過了一會兒後，莫靈打破了沉默︰
“你為什麼覺得你不是人？”
“我知道我不是人，我只是被遺物創造出來的，用來支付代價的消耗品。”
“你知道？”莫靈有些驚訝，他還以為對方什麼都不懂。
“當然知道，我又不笨。”
“你是怎麼知道的？”莫靈追問道。
“我被創造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的記憶和意識都是完整的。”
“你是被遺物制造出來的嗎？”
“嗯，那件遺物叫作‘培養皿’，可以在里面培養任何生物，我就是被培養出來，專門用于支付代價的，培養完成後，我就被丟到了這里面，在支付了代價之後，我就被拋棄了……”
听著對方的經歷，莫靈突然覺得有些悲傷。
“你就這樣被丟在這里了嗎？”
“嗯。”
“你支付了什麼代價？”
“心髒……我的心髒被拿去支付代價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摸了摸自己有些凹陷的胸口。
听到這，莫靈的視野緩緩探進了他的胸腔，果然發現，那心髒的位置空空如也……
“辛苦你了。”
莫靈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蹦出干干巴巴的幾個字。
“不辛苦，這是我的使命。”他將手緩緩地放了下來︰“人沒了心髒，早就該死了，而我還活著，這能證明我不是人了吧？”
莫靈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後，他才緩緩開口︰“是不是人，又有什麼關系呢……這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當然重要！”
听到莫靈的話，對方的情緒突然開始變得有些激動，雖然依舊面無表情，眼神空洞，但語氣卻變得非常激烈︰
“人類會用培養皿來制造人類，支付代價嗎？”
“人類會把同伴丟棄在虛無的宇宙里嗎？”
“人類會掏出同伴的心髒嗎？會不顧及同伴的痛苦嗎？”
“那真的很痛很痛！”
“心不會跳了，血也不會流了，全身涼涼的，好像生命停下來了一樣。”
“胸口變成了空洞，一直在痛！一直在痛！血管在拉扯！神經在咆哮！漆黑的空洞想要吞掉一切！”
“人類會讓同樣是人類的同伴承受這樣的痛苦嗎？”
他再次猛地捂住了胸口，狠狠地抓了下去，那指尖扎入裸露的皮膚，像是要從那胸口的凹陷中抓出什麼東西……
“人類，不會背叛人類。”
“人類，不會利用人類。”
“人類，不會拋棄人類。”
“所以，我不是人類。”
……
“人類是很友好的，他們會說‘你好’，就像你對我做的那樣。”
“我記得人類的樣子……”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美好的事情，那“人”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了一個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