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什麼？”</br>當莫靈用觸摸的語言問出這個問題之後，那與他玩耍的同伴身體僵硬了一下，似乎它也不太能理解這個問題，它圍著莫靈轉了幾圈，又在莫靈身旁蹭了蹭。</br>“不知道。”那同伴呆呆地回答道。</br>“跟我走。”它朝著輕點了一下莫靈頭部的側面，讓莫靈跟著它去一個別的地方。</br>很快，它就帶著莫靈來到了一個堅硬的山洞里。</br>在這里，莫靈又觸踫到了那位觸感很像果凍的同伴。</br>“問它。”那位帶路的同伴對莫靈說道。</br>問它？它知道？</br>于是，莫靈纏繞在了那位果凍般柔軟的同伴身上，將自己的疑問告訴了它。</br>“我們，是什麼？”</br>理解莫靈的意思之後，那位果凍同伴也在莫靈身上輕撫了起來，開始回答他的疑問。</br>“我們，是指蟲。”</br>這個回答一下沖破了莫靈的思緒，讓他的思想稍稍恢復了片刻。</br>“指蟲？手指一樣的蟲嗎？”</br>可下一瞬，那些紅色又再次覆蓋上來，淹沒了他的意志。</br>“手指是什麼？”莫靈又呆滯住了，他明明知道這個詞，卻想不起來這個詞語的意思，在思考無果之後，他也只好放棄。</br>“你很聰明。”那位果凍同伴突然夸贊起莫靈。</br>“為什麼？”莫靈踫了踫它，表示疑惑。</br>“因為，其他同伴都不會問我這個問題，它們只會玩耍，你是第一只問我這個問題的指蟲。”</br>這段話比莫靈以往感受到的都要復雜，這位同伴為了完成這段話，觸踫了莫靈很久，莫靈也花了很久才理解這段話的意思。</br>不過，果凍同伴也一直在耐心地等待著。</br>“為什麼？”理解它的意思後，莫靈再次表示了疑問。</br>“局限。”果凍同伴回復了一個極其復雜的詞匯，緊接著，又開始在莫靈身上緩緩地觸踫了起來。</br>莫靈一開始還不理解，但漸漸地，他把果凍同伴的各種動作聯系在一起，連蒙帶猜，終于明白了果凍同伴想要表達的意思。</br>“指蟲的發展，是有局限的……”</br>觸踫語言是一種溝通效率非常低下的語言。</br>這種語言不僅傳遞的信息量很少，而且很容易產生歧義，一個動作在不同的語境下表達的意思也完全不同，這讓使用這門語言的指蟲交流變得愈加困難。</br>在指蟲發展的初期，它們還會經常走出山洞，進行探索，對于指蟲來說，觸踫過的東西越多，它們對于世界的理解便更豐富。</br>花、草、樹、大地……在觸踫過這些事物之後，它們才能夠理解這些事物到底是什麼，觸踫得越多，知識也就越多，這些對具體事物的理解能讓指蟲的意識變得更加清晰，當對世界的理解變得豐富，它們也會變得越來越聰明。</br>但是，探索意味著危險，觸踫得越多，就越有可能遇到危險的事物，毒草、尖銳的石頭、荊棘……這些都能對指蟲造成巨大的傷害，因為它們只能通過觸踫認識世界，所以也必定會被這些事物所傷。</br>一些指蟲在觸踫到這些危險事物之後，在彌留之際，將這些事物告訴了同伴，它們只留下了一個“詞匯”，告訴同伴，這是危險的，但是同伴也不知道這些事物具體的樣子，只能感覺到一種未知的恐懼。</br>不僅如此，甚至還有一些東西，指蟲還沒來得及觸踫，就陷入了死亡，它們完全不知道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麼，只是感覺到一陣震動，身邊的同伴就消失不見了，它們把這些從未記錄過的事物統稱為“災厄”。</br>隨著指蟲探索的世界越來越大，這些未知的恐懼就變得越來越多，也遇到了更多的災厄，指蟲之間逐漸流傳起更多危險的“詞匯”。</br>指蟲們害怕了，它們躲回了山洞中，不願意再探索外界。</br>有些指蟲很反對這樣的決策，覺得指蟲種族不應該就這樣被困在山洞中，不去觸踫世界，就無法認識世界。</br>“但是觸踫世界，就會觸踫危險。”</br>這些主張探險的指蟲遭到了更強烈的反對。</br>對于指蟲們來說，只有觸踫才能夠認識世界，同伴轉述的各種知識，終究只是一個“詞匯”，一個虛無縹緲的“動作”，它們無法真正理解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br>知道了“草”這個詞匯，不代表真的知道草，要真的觸踫到草，才能徹底理解草代表了什麼，才能將那虛無縹緲的動作與現實事物聯系在一起。</br>可是，毒草呢？荊棘呢？</br>如果想要真的理解它們，就得去觸踫它們，但是觸踫就會帶來死亡……</br>認識世界，就必定會死？</br>指蟲們認識到了這一點，絕望的情緒在整個種族中蔓延。</br>這是指蟲們的局限，也是它們不得不面對的現實。</br>躲在山洞里玩耍，當然不會遇到危險，但是自從拒絕探索外界之後，隨著那些去過外界的老指蟲死去，指蟲族群的思維變得越來越落後。</br>這些新生兒知道的詞匯越來越少，就算知道了詞匯，也不知道具體的事物，它們有些甚至連“樹”都不知道，就算那些老指蟲告訴它們，它們也會在玩耍中很快忘記。</br>指蟲們的智慧其實不低，它們可以很輕易地記住觸踫過的東西，腦海里會迅速勾勒出觸踫到的東西的輪廓，它們的抽象思維極其強大，如果一個地方它們探索過，甚至可以在腦海中建立出一個三維模型地圖。</br>它們對于世界的理解來源于觸踫，躲在山洞里，就永遠無法觸踫世界，思維也不再轉動。</br>新生兒變得越來越單純、愚笨，它們不再去思考世界的真實模樣，而是終日玩耍，將自己困在山洞中，直至死亡。</br>老指蟲們也無能為力，它們能教會新生兒各種各樣的詞匯，能和新生兒們描繪這個世界的美麗，但無法教會它們真正的世界是怎麼樣的。</br>新生兒無法幻想出沒有觸踫過的東西，它們腦海中的世界就是這個山洞，這是它們最熟悉的地方，也是最堅硬的牢籠。</br>果凍同伴纏繞在莫靈身上，緩緩地說完了這些關于指蟲種族的故事。</br>莫靈這才察覺到，果凍同伴的骨骼已經有些松軟了，在那身體的根部，也已經出現了奇怪的褶皺。</br>“你，老了嗎？”莫靈愣愣地在果凍同伴的身上觸踫出了自己的疑問。</br>“我？快死了。”果凍同伴毫不在意地回答著，它輕輕地觸踫著莫靈，對他說出了發自內心的勸告︰“你得去親自觸摸這個世界，我們的世界不僅僅有山洞……”</br>“還有花、泥土、樹、山、海、風暴、陽光……”</br>“堅硬的、柔軟的、粗糙的、光滑的、有形的、無形的……”</br>“好美……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