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城的意思很簡單。
後不後悔將這件國寶級玩意兒，白白送給了我？
其實葉城這話問的，非常考驗人心。
想必99.9％的人都是後悔的。
雙方又沒有簽署贈予協議，一旦趙雅堂反悔，聲稱根本沒說過這句話。
那麼，這枚曜變天目盞，還是榮盛齋的東西。
雙方就算打官司，也是葉城穩輸。
可……
葉城還是問出來了。
他死死看著趙雅堂，等待對方決定。
趙雅堂頗為意外，看了看葉城，又看了看茶桌上的建盞。
他沉聲問道︰“小城啊！你啊你，什麼意思？”
“你問我是否後悔，還是問我究竟是生意重要，還是親情重要？”
葉城笑笑不語。
趙雅堂嘆了口氣。
“葉城，我趙家，到了我和我妹妹雅珍這一代，只剩下我們兄妹兩人。”
“而我這個不孝子，更是一生未娶，絕了門戶。”
“我縱有萬貫家產，再添一枚絕世建盞，又有什麼用？”
趙雅堂說著，看向一旁的掌櫃李岑，擺了擺手。
李岑見狀，咬咬嘴唇，掏出鑰匙從內堂的一個保險櫃里取出一份文件，隨後遞給葉城。
葉城打眼一掃，赫然是遺產繼承聲明。
上寫︰
榮盛文化集團董事長趙雅堂，願待百年之後，將集團所有資產，無償轉讓給妹妹趙雅珍，及其女兒甦青禾。
文件簽字畫押，還有律師公證。
顯然，老頭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
“這……”
輪到葉城愣住了。
他拿區區一枚建盞來考驗趙雅堂，似乎有些落了下乘。
原來趙雅堂早就想尋回妹妹，將趙家的一切留給對方。
只不過因為在乎臉面，遲遲沒有付出行動。
“哈哈哈！”
趙雅堂見葉城愣住，朗聲笑了起來。
“人啊！掙多少錢才知足？小城！”
“最終死的時候，身邊只剩下醫生護士，盼著你死了趕緊下班。淒不淒涼，痛不痛苦？”
“我還是那句話！曜變天目盞，送你了就是送你了。”
“價值幾十億的曜變天目盞，算作我送給外甥女的嫁妝，你說，行還是不行？”
趙雅堂站起身子，認真且激動的看向葉城。
“現在能告訴我，我那外甥女，到底在哪了嗎？”
葉城呵呵笑了，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
幫青禾找回舅舅，給未來丈母娘找回娘家。
這件事算是徹底辦完。
人心，有時候最經不起考驗。
有時候，也最經得起考驗。
“走吧，舅，我帶你去見青禾。”
葉城不知不覺也換了稱呼，站起身子，笑著向門外走去。
……
半個小時之前。
就在葉城拎著果籃踏入榮盛齋的時候。
甦青禾逃也似的離開店鋪門口。
她不願再去人潮洶涌的市場里面擠著，索性往東繼續走，慢慢散步。
鬼使神差的，竟跑到潘家園真正的鬼市。
其實，鬼市並沒有完全消失，只是換了一個更僻靜的地方。
畢竟隨著市場監管的越來越嚴，南來的北往的江湖藍道中人，總不能沒有個交易的地方。
只有還有愛貪小便宜的人存在，坑蒙拐騙這種的事情就杜絕不了。
只要還有喜歡裝逼，又附庸風雅的公司老板存在，鬼市就死而不僵。
在潘家園的東側最深處，就有這麼一片地方。
它佔地約一千平方米，是潘家園進貨入廠的東門口。
每到晚上9點之後，就會有人摸黑稀稀拉拉的開始擺攤。
但這個時候，沒啥好東西會漏出來。
等到凌晨2點之後，潘家園真正的鬼市才開始營業。
這個時間點。
無論偷得、搶的，騙的，反正見不得光的寶貝，全部出現在這里。
那個時候，才是牛鬼蛇神橫行的時候。
也就是趙雅堂口中，讓葉城拿著五子爭魁春瓶出手的地方。
甦青禾走著走著，見附近越來越黑，心里開始有些害怕。
她想轉身回去，可又被眼前的場景吸引注意。
但見不少人默默走在前方，悄然無聲，掃視著地上的十幾個攤位。
攤位的老板也不說話，自顧自的玩著手機，手機照亮他們的臉，表情不一。
有人駐足，才會打開攤位上的一台充電台燈。
台燈也不亮，發出滲人白光。
買家會蹲下來，借著這微弱的光拿起攤上的玩意兒，仔細查看。
至于大功率手電筒？
扯淡，根本不讓你用！
開他媽什麼玩笑，這種地方就圖一個渾水摸魚。
你相中了就買，沒看上就走。
拿個破比手電照誰呢？
甦青禾卻看的一陣興奮。
原來，這里才是真正的鬼市所在！
女孩頓時來了興趣，想給葉城掏點好東西回去。
說是撿漏，其實她也知道，自己怎麼可能撿漏。
無論她還是葉城，對古玩根本就一竅不通，來這里純屬閑逛。
但面對攤位上花花綠綠的瓶子、古鏡、玉器，甦青禾還是忍不住邁步走了過去。
看看，瞎看看！
絕對不問，不踫，不好奇。
等葉城出來以後，再拉著他逛逛這里。
甦青禾見沒人拎著手電，也不敢掏出自己準備好的大功率手電筒，就這麼捏著手機，溜溜達達在鬼市閑逛起來。
因為時間未到，也就十幾個攤位七零八落的擺在地上。
甦青禾用了大約十分鐘不到的時間，全部轉完，小臉興奮異常。
真是五花八門啊。
借著攤主的燈光，她看到書畫、瓷器、銅器、古錢、宣爐、古銅鏡、玉器、琺瑯等等等等。
就這麼扔在地上，令人眼花繚亂。
甚至，還看到有賣象牙制品這種違法的東西。
女孩根本不敢搭話，更不敢停留，溜達也一圈就要轉身離開。
只是離開之前，被角落處一個攤位吸引了注意。
但見擺攤的竟然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
深冬時分，穿著十分單薄，凍的瑟瑟發動，令青禾皺起眉頭。
一對中年夫婦，正蹲在這孩子攤位前挑挑揀揀。
攤位上擺的東西不多。
幾個看起來殘破不堪的香爐，一堆不知道那個年代的銅錢銀元。
中年夫婦里的男人，將手在銅錢里翻來翻去，弄的嘩嘩作響。
“別……別翻了！叔，這錢沒數，都是我爺的東西，他讓我在這里看攤，一會他來了，再問他價吧。”
男孩死死盯著攤上的銅錢，生怕對方借著昏暗，偷偷拿走幾枚。
嘩啦啦，嘩啦啦！
中年夫婦卻依然翻著，一臉淡漠並帶著幾分豪橫。
有點大人欺負小孩的意思。
“你爺？小孩，你爺呢，讓他過來，我問問咋賣的。”
“我爺……”
小孩見狀，臉色一白，恰好一陣冷風吹來，又哆嗦了一下。
“我爺給我奶送飯去了！我奶在協河醫院住院，明天要動手術，吃了這頓就不讓吃了。可能……可能得一會才來……”
“⺪！沒人你擺什麼攤啊！”
男人煩躁的罵了一嘴。
“為了……為了佔個位置，不然一會地方就沒了……”
男孩哆哆嗦嗦說話的模樣，讓甦青禾的眉頭皺的越發深了。
“呵呵！行了。別翻人家東西了，丟一個你說的清啊！”
中年夫婦里的女人，制止男人的行為，看似隨意的又抓起攤上的一個銅爐。
“小孩，我問你，這爐子多少錢，怎麼賣？”
見對方拿起爐子，小男孩的眼楮頓時亮了。
“這個我知道，我爺說這是明代宣德銅香爐，皇上用過的東西，正經好玩意兒，他讓我賣九十萬，少一分也不能出手……”
“⺪！窮瘋了吧！”
男孩的話沒說完，就被中年夫婦里的男人打斷。
“一個破爐子，還是假的，也敢賣九十萬！全她媽是騙子！”
說著，他搶過媳婦兒手里的香爐，直接扔在攤上。
扔完之後，拉著媳婦兒就要離開。
“哎！哎！你……你為啥扔我香爐？”
小男孩互寶一樣死死護著，一臉的心疼憐惜。
“廢話，假的，扔就扔了！看你那操行！”
男人呸了一口黃痰，和老婆轉身離開。
最終，只剩下甦青禾還站在原地。
青禾深深皺著眉頭，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嘆了口氣就要離開。
“姐姐！你要香爐嗎？我……我便宜點賣給你行嗎？”
誰知，男孩見有人同情，突然哭了起來，抖動著瘦弱的肩膀。
“我奶明天就要手術，我爺還沒湊夠手術費！為了點錢，我奶的命都要沒了！”
“姐姐，我看你心善，我不要你九十萬，你給我三十萬買走它行嗎？求求你了，不然我就沒奶奶了……嗚嗚嗚”
男孩留下熱淚，滴落在‘宣德爐’上，一陣抽泣。
“你……”
甦青禾眉頭都鎖成了一個疙瘩，死活邁不開腳步。
三十萬啊！
救人一條命，買下這個香爐？
可我甚至都不知道這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我豈不是貪了人家的救命錢。
就算是假的……
不行！
還是等葉城來看看再說吧。
甦青禾邁動腳步，無比同情的看了男孩一眼，毅然轉身離開。
可誰知。
她剛要走出鬼市範圍，那對中年夫婦竟圍了上來。
“嗨！姑娘，嗨！姑娘留步。”
三十多歲的女人竟攔住了甦青禾。
一旁的男人也陪著小心，嘿嘿笑著。
甦青禾站在原地，心里一陣發慌。
“怎麼了？”
“看出來了？”
女人小聲的問道︰“姑娘，你也看出那個大明宣德爐是真的了？”
我……
甦青禾心道我看出來個屁啊。
這爐子干嘛用的我都不知道。
她搖了搖頭，就要繞過兩人離開。
“別走啊，姑娘！”
女人見青禾要走，一把拉住了她。
“我就知道，來這地方的都是能人。”女人低聲說道。
“姑娘，我看你也是個懂行的，既然看出來了，咱們就不能放過啊。”
“大明宣德爐，去年甦富比拍賣行上出現了一個，賣了三百多萬！”
“我可听到了，那孩子就賣你三十萬，你……你還不撿漏？”
三百多萬？
甦青禾頓時瞪大了眼楮。
撿漏？
難道我運氣這麼好，真要撿漏了嗎？
女孩心里一陣激蕩。
不是能撿漏發財的狂喜，而是被幸運女神砸中的興奮。
她和葉城身家幾千個億，三十萬算個屁啊。
單純買了一瓶冰紅茶中了，又換一瓶再中，最終中了一箱子的興奮罷了。
“你們……”
甦青禾警惕的看著面前兩人。
“嗨！姑娘，這行規矩是誰買到就算誰的。”
女人見甦青禾有反應，立刻說道。
“我們兩口子可比先看到啊！可惜我們今天卡上就十幾萬存款，其他錢都存的死期。”
“妹子！你幫個忙，湊十幾萬出來，咱們把它買了。”
“明天天亮了一到手，就是二百多萬的利潤啊！”
“咱們兩家一人一半，你就倒倒錢的功夫，淨掙一百多萬，你看怎麼樣？”
“我……”
甦青禾頓時傻了，沒想到還會踫上這種事情。
她扭頭，看了看還在垂頭哭泣的小男孩，又看了看滿臉貪欲的中年夫婦。
“哎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姑娘！”
女人再次勸道︰“人家就差這三十萬救奶奶呢，沒錢就得死，這個社會就是這麼現實。”
“咱們買了，人家奶奶就能得救，你說一條命重要，還是佔點便宜重要？”
“你不管這事，我們又沒錢，最終人家奶奶死了，一輩子你良心難安！”
“啊？”
甦青禾被對方的神邏輯給弄懵逼了。
我不撿這個便宜，成我良心不安了？
“行了！姑娘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管不管吧，不管我們回家借錢去，說啥也買了這個爐子。”
女人似乎說的煩了，拉了拉老公，轉身就要離開。
那男人頓時急眼︰“扯呢媳婦！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就咱們回去的功夫，這香爐被人撿漏了怎麼辦？”
男人又看向甦青禾，話語里帶著哀求。
“姑娘，我看你穿的也大富大貴，你就幫幫忙吧。”
“這樣，你不放心，你就拿著香爐，等明天賣了，你拿60％，我們拿40％，行不行！”
“我……”
甦青禾又回頭看了看哭泣的小男孩，眼眸中神色復雜。
“行吧……”
中年夫婦頓時狂喜。
誰知青禾又說︰“不過，你們得把錢給我，有多少給我多少，剩下的我來補齊。”
“你們剛說是假貨，現在又回去，人家孩子不得起疑心啊。”
“讓我去買，等買來以後，咱們再說其他的事！”
嗯？
兩人也沒想到，這姑娘竟然提出這麼個條件。
對視一眼，女人眼中帶著迫切。
男人只好點了點頭︰“行吧，我們有十四萬三，姑娘，你得補十五萬七，你有沒有？”
甦青禾聞言甜甜笑了，掏出手機。
“必須啊！轉賬吧。”
不到一分鐘，十四萬三轉到甦青禾的賬戶之中。
"姑娘，快去吧！省的一會被人買走，可就傻了眼了。"
“我們在門口等你啊……”
女人見錢轉過去後，催促著，拉著老公離開鬼市範圍，隔著十幾米遠的地方，悄悄看著。
甦青禾看著賬戶里多了十四萬三千塊，轉身回到那個小男孩的攤位。
“額……小弟弟，你這爐子賣給我多少錢來著？”
小男孩本在啜泣，聞言興奮的抬起了頭。
“三……三十萬，姐姐！一口價，你給我爺轉賬就行，轉了賬，你把爐子拿走，我絕不讓我爺爺後面找你麻煩。”
甦青禾卻呵呵笑了，看了一眼攤位上的銅爐。
“三十萬嗎？”
“算了，太貴，我不要了！”
說完，轉身就走。
“啊？”
小男孩當場愣住。
“啊！”
不遠處一直偷看的中年夫婦也傻了。
太貴？
你他媽的……
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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