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看懂我們的設計圖嗎？”
陸明致的語氣不再那麼冷淡客套，甚至能感受到他有一絲愉悅，聲音也不那麼沉悶了。
臉上的表情毫不掩飾，是遇到同僚時、迫不及待想要交流和切磋的神情。
齊悅然頓了頓，看當然是能看懂的。
雖然產品設計和建築設計行業比較起來，相隔甚遠。
但本科學生課程設計大多都是紙上談兵，只是聊聊概念，主要是鍛煉設計思維。
而設計思維和美學都是相通的，對于簡單的點評和指導，她的能力綽綽有余。
不過，她似乎不想透露過多，避免有顯擺的嫌疑。
齊悅然只是微笑，寥寥數語︰
“你畫得很好，表達得很清晰。”
也沒有說自己看不看得懂，評價也十分中肯。
可是陸明致顯然是個軟硬不吃的。
眼中的驚喜之情毫不掩飾，還是不依不饒地問︰
“我畫得好？你覺得哪里好，哪里還有什麼不足的地方呢？”
他相信自己的直覺，齊悅然並不像他第一眼看到的那麼大條粗獷。
透過她的眼神，她對設計一定有自己的見解，甚至水平不俗。
冥冥之中，似乎有了共鳴。
雖然齊悅然只在短短一瞬，喃喃而語，但還是被他敏銳地捕捉到了。
齊悅然見他如此執著地想要個所以然，便簡單地聊了聊她目前能看到的稿紙上的設計，和木架上放著的半成品。
“單從外觀上來說，努力朝後現代主義的精神風格靠攏，創新性地結合了一些中式文化符號，但是卻過于形象化，結合得稍微有些突兀了，而實用性暫時還不需要過多考慮，對于目前階段的課程要求，已經很好了。”
“那怎樣做更好呢？”他想知道答案。
這個課設他推敲許久，卻總覺得有些不足。
老師們不提建議，只讓他們自由探討。
如今有人略有看法，他洗耳恭听。
林銳和在一邊听著，倒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吧老陸，你讓一個修電器的來指點我們的課程設計，有沒有搞錯？”
“別打岔，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為什麼不虛心交流一番？”
大概陸明致對林銳和總有一種血脈壓制。
後者一下收聲，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開始豎起耳朵听。
葉華平也沒想到齊悅然除了修修電器，還能說出設計方面的知識，更是刮目相看，對這個“妹妹”也更感到自豪。
齊悅然心胸豁達。
沒有因為林銳和一時的唐突而感到惱怒，依然耐心地回答陸明致的問題。
“這就是你們課程設計中要思考的問題了，文化意象不單單是形象的外化，將設計符號抽象後進行二次創作，達到文化內收的效果，讓人有聯想的空間，才是最高明的做法。”
她簡單地說了說設計中通用的美學知識，點到為止。
陸明致看著自己的作品，忽而茅塞頓開。
課程設計一直都是他們自己的任務。
老師偶爾跟進度、稍微指點，只要不過于出格、過于異類和不切實際，往往都會給通過。
但很少會一個細節接一個細節地指導他們，偶爾會夸贊、會糾正一些小毛病，但整體都是鼓勵式教育。
對于他這次想做的“文化創新”，老師們紛紛表示贊許，對于這個年代的大學生來說，陸明致的設計想法已經很是超前了。
課堂上老師們也不是沒有說過這些設計學理論知識。
只是大二學生的理解還是有限，缺乏實踐。
即便認真刻苦如陸明致，也是學了這門忘了那門，設計起來什麼都忘了。
“同學，非常感謝，可以問問你是什麼專業的嗎？”
這個問題……
還真難倒了齊悅然。
嚴格來說，她上輩子是一名工業設計的本科生，研究生階段主要方向是白色家電產品設計方向。
但這輩子還是個剛滿十八的小姑娘，嚴格意義上高中都沒讀兩天。
“抱歉，我並不專業，只是看過這方面的一些書籍。”
或許這樣的回答不會讓人懷疑她的身份。
“那你一定就是很有天賦了！”
陸明致明朗地笑著，聲音清亮。
正如窗外燦爛的陽光一般，充滿朝氣又富有感染力。
天賦？
齊悅然想起上輩子在設計屆摸爬滾打，依然身不由己。
于是自嘲地搖了搖頭︰
“沒有。”
陸明致疑惑了，濃眉皺起，面上不解。
她這麼年輕又覺得自己沒有天賦，設計見解還十分獨到。
“你一定是謙虛，怕打擊到我們。”
他理所當然地這樣認為。
而且，眼前的女孩雖然長得看起來還是粗糙了點。
但她的眼神與動作總讓人感覺成熟老練。
“能被你這樣的高才生高看，也是我的榮幸。”
“不敢，您才是保留實力的高手。”
見兩人這樣一來一回的商業式互夸，林銳和耐不住性子出聲打斷了他們。
“行了行了，咱們工具也測試好了，非常不錯，什麼時候能去吃飯啊？大早上的被拉到這兒干活，早就餓了。”
陸明致這才注意到時間不早了，已然到了飯點。
可是他又想就這麼讓齊悅然回去，他還有很多設計上的問題想和她討論。
他對這個課設花費了很多心血，希望能讓這個作品更加完美。
“齊……”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齊悅然。”她快速回道。
“對，齊悅然同學，飯後不知道能否再佔用你一點時間，請你幫我修改設計？”
她想拒絕。
但是不忍心。
男生清澈的雙眼飽含著的求知欲。
她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追在教授屁股後面喋喋不休地問問題的自己。
“好。”
她自己都沒想到，居然就這麼答應了。
反正昨天順手還完成了兩單，午飯後估計也不會有其他人上門來單子……
稍稍花一個小時再待會兒，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
她如是安慰自己。
既然如此，作為東道主，陸明致和林銳和理應請她們午餐。
這是齊悅然體驗的第二個90年代大學城食堂，說不準哪天真能把大學城食堂試個遍。
跟著他們，她與葉華平手挽手走在理工大的林蔭道上。
齊悅然感慨這尚好的青春，不由回顧著自己的上輩子。
當初本科跌跌撞撞，後來研究生也沒那麼順心。
到了公司，她曾經對設計的未來抱有那麼多幻想，卻免不了一個被甲方以“不合市場”的理由給駁回，還是無止境地加班。
好不容易拿下這個項目就能再進職稱，卻意外來到了這兒。
她的靈氣，似乎曾經已被一點點磨滅。
但現在，轉過頭，她就能看到站在一旁一臉欣賞並為她驕傲的葉華平。
還有陸明致剛剛邀請她加入討論時，充滿希望與靈氣的雙眼。
就連時常躁動的林銳和都因為自己的話而沉下心來，重新開始專注思考了。
一切都重來了，她現在十八歲，並不是二十八歲。
一切都還是最初的剛剛開始的樣子，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現在正處在一所頂尖大學的實驗樓中，也是最純粹的設計靈感聚集之地。
現在雖然一無所有，但好在年輕，又有實力。
哪怕再考一次大學，在這個年代上重點學校對她來說也易如反掌。
對未來規劃和掌握的實感，逐漸清晰。
她眼里的希望和靈氣，再次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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