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留下來的東西,是喜鵲無意中在儲秀宮發現的,我沒有看過,現在交給你。”
    雲陽老郡主入宮避暑這年,藍小樓被佟家秘密引進宮中,為宮里的貴人們唱戲。
    也就是佟家自以為瞞天過海罷了。
    姜昕  彼時已經貴為皇後,宮中有什麼風吹草動能瞞得過她的耳目?
    更不用說,本來就是姜昕  寫了信出宮,讓藍小樓配合她演戲的。
    再次重逢,藍小樓一眼就認出,故人再不是眼前人。
    他的二姑娘狠毒冷漠,絕不會有那麼溫柔明亮的眼楮。
    他的二姑娘敏感脆弱,像刺蝟一樣不允許人靠近她,不可能那麼的平易近人。
    她們的氣質,是完全不同的。
    可這世上竟沒有人認得出來,他們都只記得如今的皇後娘娘了。
    姜昕  將一個小包裹交給藍小樓︰“我希望你明白,發生這種事,我也很無奈,這不是我能選擇的。”
    兩個二姑娘,行事風格倒是有些相似,都會將危險排除,盡量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草民明白……”
    這樣匪夷所思的事,也非人力所能為。
    二姑娘她 ……不是皇後娘娘害死的。
    手中的包裹猶如千金,皇後娘娘離去時,讓喜鵲留了下來。
    在這宮里,喜鵲是這世上和姜二姑娘最親近的人了。
    小包裹已經有些髒了,藍小樓將上面的結打開,露出幾樣東西來。
    梨花木雕刻的木簪,那是她十五歲及笄時,阮氏為她親手雕刻的。
    一本集市尋來的鬼怪話本,那是十一歲時,弟弟姜君澤送她的。
    半塊上好的白玉玨,她和妹妹姜昕妍一人一半。
    還有……
    藍小樓的雙手顫抖起來。
    包裹的夾層里,還有一塊用荷包包裹著的,一塊已經發黑發硬的白玉糕。
    那荷包,跟當年他還給二姑娘的一模一樣。
    多年來的思念和委屈,化作眼淚,讓他的心揪著疼。
    就連呼吸都亂了節奏。
    他沒有覺得哪里很痛,但又像是哪里都痛,整個人瞬間失去力氣,癱軟在地上。
    那雙手卻緊緊地拽著包裹,捧在胸口,哭得悄無聲息,只有眼淚在肆意橫流。
    那本話本子跌落在地,露出里面半截白色的信紙。
    藍小樓瘋狂的將話本打開,眼淚一顆顆砸在紙上,差點模糊了字跡。
    好在,信上的字並不多,寫著【永別摯愛】。
    二姑娘……  兒……她是……她是自盡的!!
    她藏著藍小樓送的白玉糕,她的摯愛是誰,已經呼之欲出。
    喜鵲紅著眼,走到藍小樓的身後,將信紙搶了過來,在看清上面的內容之後,也失聲痛哭起來。
    她家姑娘,在第一次侍寢結束之後,是故意失寵,故意得罪麗貴妃的。
    她愛藍小樓……
    她在入宮被皇上寵幸之後才發現,她愛的是藍小樓啊!
    太陽從鏤花的窗子里照進來,陽光撒在藍小樓的身上,可他仍覺得渾身冰涼。
    直到喜鵲掏出火折子,將那絕筆信燒了個干干淨淨,他才猛然驚醒,手腳並用的爬過去,想留住那堆灰燼。
    那是……那是他的二姑娘對他的愛啊!
    “對不起……”
    喜鵲擦干淨眼淚,強逼著自己鎮定下來︰“我們家娘娘就是姜昕  ,姜昕  ……就是我家娘娘!”
    這個世上,沒有第二個姜昕  ,也不能有。
    她早就覺得奇怪了……
    姑娘在姜家時都懂得韜光養晦,在老爺面前讓夫人和大姑娘屢屢吃癟,怎麼進了宮就變了一個人?
    變得狂妄自大,變得膚淺愚蠢……
    原來……原來她一心求死。
    她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而現在的喜鵲,也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這次姜昕  把她留在這里,也是對她的考驗。
    她要暴露自己的身份,看看喜鵲是選擇昔日的主子,還是站在自己的身邊。
    雖然對原主來說很殘忍,但姜昕  必須去做這件事。
    她要杜絕還沒發生的風險,她有了孩子,賭不起了。
    也罷……
    藍小樓將一把黑灰小心地用舊荷包裝起來︰“只要你還記得她,就不枉你們主僕一場。”
    他有什麼資格強求喜鵲站在二姑娘這邊?
    從她的精神面貌,穿衣打扮,神態舉止就能看出,現在的皇後娘娘待她,真的如同親妹妹。
    他的二姑娘啊!
    只會把身邊的人都扎得鮮血直流。
    這世上,只有他愛著二姑娘的全部。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罷罷罷……
    就配合皇後娘娘演一場,希望他對皇後娘娘的善待,也能換回皇後娘娘身邊的人善待他的二姑娘。
    說不定,二姑娘是去了皇後娘娘原來的身體里呢?
    哪怕只有一絲可能,他也想讓好的因果落在二姑娘身上。
    皇宮一別,他此生都不會再與皇後娘娘相見。
    容顏再怎麼相似,世人再怎麼夸贊,她也不是他心里的那個人。
    無法移情別戀。
    若是將她當做替身,是侮辱皇後娘娘,也侮辱了他此生的摯愛。
    他本應該殉情而死,但為了不連累宮里的娘娘,他必須好好活著。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曾經的梨園大家,如今也隱于人世間的炊煙中。
    “師父,你又對著這個荷包發呆了,它都破了,徒兒為您重新縫一個吧!”
    白發蒼蒼的藍小樓坐在種滿了花草的小院里,泛黃破舊的荷包掛在花枝上,顯得格格不入。
    京城里名聲鶴起的梨園名旦小鳳仙不解的看著師父,想將荷包取下來。
    “別動……”
    蒼老的聲音好像帶著能穿透光陰的力量︰“有些東西固然是新的好,但有些東西啊……還是舊的好。”
    小鳳仙不懂,但她很尊重自己的師父。
    師父年輕時風華絕代,如謫仙降臨,但他終身未娶,將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梨園,是她最敬佩的人。
    師父晚年所創的那些哀婉淒美的戲本子,至今仍無人超越,幾十年過去,還是他們曲藝界的瑰寶。
    能拜師于藍小樓的門下,是她此生之幸。
    “秋江一望,滿庭花雨,風掃殘紅,離恨千端,閑愁萬種……”
    蒼老的戲腔已經沒有了年輕時的驚艷,卻又是一種獨特的韻味。
    小鳳仙笑了笑︰“師父,你別不開心了,徒兒給你帶了白玉糕。”
    (藍小樓——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