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信,朕喚周新過來,你就明白了。”
“周新在外為官多年,他比你更加清楚地方現狀!”
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新,執掌言官御史的總憲大人,出了名的剛正不阿。
曾經多次因為直言上諫從而觸怒天子,多次被皇帝陛下打入詔獄身陷囹圄,可他始終初心不改,已然成了天下士子心中的標桿!
不過周新來與不來,其實都不重要了。
因為楊溥心中已經信了大半。
皇帝陛下不會欺騙于他,太子少師更不會騙他。
回想起自己方才還在為這些士紳開脫,出言維護他們,一時間楊溥不由羞愧萬分。
很快周新抵達了戰場,只是听完了事情經過之後,周新也是陷入了沉默。
楊溥扭頭看向了周新,滿臉希冀地追問道。
“總憲大人,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周新聞言一怔,整個人仿佛丟了魂一樣,顯得落寞無比。
這是真的嗎?
他該怎麼回答?
楊溥進士及第後直入翰林院,毫無地方為官的經驗。
所以他不懂,他也不知道!
但是周新呢?
他不知道嗎?
“弘濟(楊溥字),自古歷代帝王首重農桑,土地農桑也是我華夏延續至今的根基。”
“不止是帝王,我華夏子民安土重遷,讀書人如此,老百姓更是如此。”
“陛下說的對,自建文年間起,鄉野間就出現了士紳豪強兼並土地之風,準確來說的話,是自從我大明立國之日起,這種現象就已經出現了。”
“比如那李善長、胡惟庸這些淮西功勛集團中人,憑借手中權勢大肆兼並田地,動輒就是成百上千畝,太祖高皇帝因此屢興大獄瘋狂打壓這些功勛舊臣,這才強行剎住了這股風氣,不然你以為那洪武大獄是沒有原因的嗎?”
“發展到了現在,情況已經極其嚴重了,皇親國戚、宗室藩王、武將勛貴、士紳縉紳……甚至就連宮里面的太監宦官,都喜歡兼並田地置辦宅子,天下百姓九成淪為佃戶,並不是夸大其詞,甚至可能……更多!”
觸目驚心!
駭人听聞!
此刻就連朱棣都有些坐不住了。
因為這句話是從周新口中說出來的!
而周新為官一生,多次出任十三道監察御史,走過了大明大部分州府,也就是說他此刻說的話無疑就代表著大明王朝現在最真實的現狀!
楊溥听到這話,當即怒喝道:“總憲大人明明心知肚明,為何不上奏朝廷上奏陛下,讓朝廷出面制止這種兼並之風?”
“呵,制止?”
話到此處,這位一生勞碌剛正的總憲大人,也忍不住長嘆了口氣。
“怎麼制止?萬一那些百姓是自願成為佃戶的呢?”
“什麼?自願成為佃戶?這怎麼可能?”
楊溥傻眼,他雖然剛正敢言為官清廉,但終究還是年紀太輕,為官經驗太少,最關鍵的是沒有地方為官的經歷,哪能與姚廣孝這等奔波一生的地方官員相比。
“弘濟啊,讀書人考取功名之後,是可以減免一定賦稅和廢除徭役的,也就是說他名下的田地大部分都不用向朝廷官府繳稅!”
“這樣一來,就給了他們獲利的機會,當地百姓為了逃避官府日益沉重的賦稅,會將土地主動送給這些有功名的讀書人,也就是地方士紳。”
“他們私底下簽一個協議,此土地只是名義上送給地方士紳,借助其讀書人的功名,就可以不向朝廷繳納沉重賦稅罷了。”
“可那些地方士紳也不可能白給你幫忙,你得給他們足夠多的好處,這些士紳才能給你抗下風險,至于他們要的好處也自然不多,只是比官府收的少一點而已。”
“弘濟,你仔細想想,如此一來地方士紳什麼不用干,但是每年都有大量田地收成,成為佃戶的地方百姓也因為不用繳稅日子比以前稍微好過那麼一點,最後虧的會是誰?”
地方士紳得了田地收成。
百姓免于上繳沉重賦稅。
最後,誰虧了?
朝廷!
只有朝廷!
“你再想想,為什麼朝廷每年的稅收雖然略有減少,但大體都保持在一個水平線上,少也沒少到哪兒去?”
周新冷冷一笑,看著臉色蒼白的楊溥,直接給出了答案。
“因為……攤派!”
攤派!
這個詞語觸目驚心。
饒是周新听見都忍不住身子發顫。
楊溥更是被嚇得臉色蒼白,面無血色。
地方官府攤派賦稅!
這樣只會導致真正的自耕農負擔越來越重!
這種現象如果不加以遏制,任由那些士紳豪強兼並下去,只怕最後大明朝廷將會無稅可收,無糧可收!
楊溥並非沒有真才實學,事實上他可是進士及第,從萬千飽讀詩書之士中廝殺出來的。
而歷史上這位楊溥,最後官至內閣首輔,與楊士奇、楊榮並稱“三楊”,更是被譽為大明王朝的賢相,一生操勞國事,位列封疆,官居一品。
其最大的功績,便是在明英宗正統初年時,因為朱祁鎮年幼不能視政,所以太皇太後張氏(誠孝張皇後)委任楊溥等五大臣當政,而楊溥等也自信,敢于侃侃致議,雖年老而憂國之心不衰。由于有太皇太後的掌舵,張輔和“三楊”等五大臣的合力輔政,而宦官王振也尚未專橫,故當時各級政權機構的運作還比較有章法,全國各地的秩序也相對穩定,內外臣民一致稱贊“三楊”。
不過,此刻的楊溥,還並未走上他的正常人生軌跡。
或者說,因為李弘壁橫插一腳,楊溥的人生軌跡已然發生了改變。
周新眼中隱隱有些濕潤,畢竟直到此刻他才終于了直抒胸臆的機會。
哪怕他今日說出這些實情,會引起皇帝陛下的不滿,會再次被皇帝陛下打入詔獄,可那又如何呢?
如果不改變這種局勢,大明百姓子民將一直受到士紳縉紳的剝削壓榨!
“陛下,臣有一言!”
“請求陛下將廢除功名一條,寫入大明律令!”
“任何犯官墨吏皆革除功名官身,從源頭上面斬斷其兼並田地的可能!”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楊溥難以置信地看著周新。
他怎麼敢……怎麼敢的啊?
難道你周新不是士紳縉紳的一員嗎?
你這樣做,無異于是自絕于天下,為天下士紳縉紳所不容!
就連朱棣亦是神情動容,看著周新怔怔出神!
什麼叫做忠正賢良?
不過周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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