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外科的傳奇，教科書的主編，普外手術圖譜的編纂者。
無數名號出現在方曉的心里面，每一個稱號都帶著傳奇性和神聖性。
面對傳奇的時候，方曉的心開始緊張起來。
咚咚咚~~~
方曉耳朵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在跳。
想上去打個招呼，可方曉的腿有點軟，根本邁不動步。
“莊院長，您請。”
“錢主任，您請。”
柴老板身後的兩位開始客氣起來。
推讓了兩次，錢主任走進來，隨後是一個大背頭，油光 亮，跟二黑的腦袋似的。
進門的時候，他還抬起手攏了一下大背頭。
這種賭神的風采讓方曉不知所措。
什麼年代了，還有人拿這個梗裝逼？太中二了吧。而且看起來這位還樂此不疲，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中二的可笑。
“羅浩在工大？”柴老板進來後盯著狗窩里的二黑問道。
“是。”陳勇一溜小跑來到柴老板身邊，小聲回答道。
“沙沙沙~~~”
沈自在打了十幾個指響、方曉試了一天的二黑忽然睜開眼楮。
它像是得到了開機指示似的，從充電的狗窩里走出來。
“咦？這就是羅浩說得機械狗？看著不錯。”柴老板對此很感興趣，對著機械狗招了招手。
綠油油的小眼楮很快就在人群里識別出來自己的目標對象，二黑毫不猶豫的奔著柴老板走過去。
沙沙沙的輕微聲音中，二黑把腦袋放到柴老板的腿邊，隨後一呲牙。
表情上所有人都能看出來二黑在說自己是柴老板的護衛犬，它的職責就是守護柴老，這是內部軟件早就確定好的。
簡直！
太能拍馬屁了！！
難道羅浩買機械狗的時候就輸入了類似的指令？！
不光是方曉，連身後的所有人，甚至陳勇都愣住。
“呵呵，不錯啊。小錢，回去後問問羅浩，咱也買一只。”柴老板伸手，二黑跟大黑一樣，把頭送到柴老板的手心里，讓柴老板盤自己。
它 亮 亮的腦袋看起來有些滑稽，但卻又有些天真。
不盤兩下的話都對不起這份天真爛漫。
哪怕機器狗看著有些猙獰可怖，帶著濃濃的賽博朋克風。
“哼，羅浩這小子。”秦晨鄙夷的哼了一聲。
隨即迎接他的是柴老板凌厲的目光。
“老板，看眼片子？”陳勇問道。
“好。”
孟良人前進一步，開始匯報病史。
閱片器打開，陳勇在孟良人的敘述中把最近的影像資料插到閱片器上。
醫療組像是一台運轉良好的機器，帶著細微的沙沙聲開始運轉起來。
方曉羨慕過醫療組里的每一個人，可他從來沒想過這些零件一旦“組裝”起來後竟然運轉的如此良好。
現在已經超出方曉對臨床醫療組的基本認知，他甚至連羨慕的表情都沒有，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只能靜靜的看著。
面對醫療界傳奇的時候，陳勇面色如常，言談舉止得體。不光是他，連孟良人這種老主治都很正常，仿佛這就是一次普通的會診。
柴老板一邊盤著二黑 亮的腦袋，一邊看著片子，孟良人在匯報病史。
看完最近的片子，柴老板開始從第一張片子看起。
直到這時候方曉才知道患者的病情到底有多重。
最開始的時候已經出現骨轉移，這在方曉的認知里，應該讓患者回家，想吃點什麼就吃點什麼，想喝點什麼就喝點什麼。
生存期絕對不超過3個月。
可現在呢？一晃小半年都過去了。
方曉有些恍惚，覺得自己看見現在的影像是假的。
“羅教授治的不錯。”柴老板輕聲說道。
方曉不覺得什麼，可就在柴老板說羅教授的一瞬間，他感覺那個大背頭像是燈泡一樣亮了起來。
但除了錢主任偶爾說一兩句自己的意見之外，沒人說哪怕一句廢話。
辦公室里靜悄悄的，只有二黑的沙沙聲間斷傳來。
半個小時後。
“行，手術能做。”柴老板輕聲給了一個定論。
“老板，羅浩的意思是去工大看看。”
“走，看眼患者咱們去工大的試驗室。”
柴老板拍了拍二黑的腦袋，轉身離開。
來得快，去得快，普外科的傳奇就這麼風一般的離開。
方曉看見了什麼？
他看見了。
普外科的傳奇已經到了耄耋之年，但精神矍鑠，眼不花、手不抖，邏輯清晰，思維清楚。
方曉還看見了普外科界現在一等一的高手錢主任，看見了很多自己不認識，但一看舉止做派就是大專家的一些人。
陳岩陳主任只能排在最後，連跟柴老板說句話都說不上。
反倒是孟良人這位傳染病院分流來的老主治，一路匯報病史，詳略得當，不卑不亢，讓人刮目相看。
“老孟，這次會診怎麼寫？寫柴院士說，羅教授治的不錯？”
等人都走了，莊嫣有些苦惱的問道。
&nmm，正常寫。”孟良人沉吟後說道。
方曉本來想進醫療組試試水，最起碼幫著寫病歷，干點“體力活”。
可他昨天看了醫療組的病歷水平，根本不敢獻丑。
不過莊嫣的疑問也讓方曉有些恍惚，對啊，這次的會診記錄怎麼寫？
柴老板就說了寥寥幾句話，想要歸納總結的話，尺度很難掌握。
“我來吧。”孟良人想了想，和莊嫣交代，“你去工大，拿著筆和本，把所有的話都記錄下來。對了，新的項目組對接的事兒也問問。問羅教授，別問柴老板！”
“好，有什麼消息微信聯系。”莊嫣晃著高馬尾就往出走。
“看不見羅教授就問陳醫生，別不好意思，明天就手術了，還有好多事兒沒辦呢。”孟良人不斷叮囑。
“孟醫生。”
有人敲門進來。
“唐主任啊，請進請進。”孟良人連忙站起來，方正的臉上滿是卑微的笑。
“老孟，別客氣。馮處長讓我來和你對接，有什麼事兒現場辦公，在醫務處留底。”唐主任說道。
方曉一怔，小聲問身邊的醫生，“這位是誰？”
“醫務處糾紛辦的唐主任，他怎麼來了？”
方曉愣住，心里燃燒起一股子嫉妒、羨慕的火焰。
醫務處、醫務科是干活不討好的地兒，糾紛辦是醫院里最操蛋的位置。
不過能當上糾紛辦主任的人，除了是醫務處長的心腹嫡系之外，還要本人有著超強的情商、智商以及辦事能力。
糾紛辦這種大火坑可不是那些二代們能擺平的位置，也不是那些溜須拍馬的人能坐穩的。
情商、智商、辦事能力缺一不可。
但這幾方面都無懈可擊的人很少能看得上糾紛辦主任的位置。
把糾紛辦的主任派來，馮處長應該是提前做預防，千萬別出事。一旦出事，醫大一院也提早做各種工作。
而且唐主任的出現也代表著馮處長親臨現場，很多內容都能拍板。實在不行，一個電話也能定下來。
要不是這樣的話，很多對接工作走正常流程十天八天都下不來。
羅教授在醫大一院的地位已經昭然若揭。
這和柴老板沒關系，單純是羅教授拳打腳踢打出來的一片天。
“唐主任，您來了我心里就有底了。”孟良人弓著身子，一臉尊重和死里逃生的表情。
演技精湛，情緒價值滿滿。
“老孟，別鬧，你這面有什麼活麼？”唐主任笑著把話題拉到工作上。
“莊醫生跟著去工大了，項目好像柴老板那面也剛申請下來，要馬上對接。患者家屬這塊我提前說了，一會咱倆在監控前再重新說一遍，有什麼遺漏，唐主任您經驗豐富，一定要幫我查一查。”
孟良人開始列表。
方曉看得眼前發花。
只是一台手術而已，孟良人那面列出來至少十六項要馬上就完成的內容。
與醫院的科教處、設備招標采買部門、臨采等等繁瑣的內容都被孟良人列了出來。
一項科研有多麻煩方曉大概知道。
畢竟現在晉級都需要有科研背書，不管真假都需要有。
假的都那麼麻煩，換真的呢？還有工程院副院長親自蒞臨的那種科研，直接趕鴨子上架的科研。
方曉對羅教授在工大干什麼一點都不關心了，他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孟良人的身上。
唐主任不斷打電話，聯系、溝通孟良人說的所有事兒，辦公室里忙的翻了鍋。
可方曉一點忙都幫不上，他試圖去做點什麼，但都被孟良人禮貌拒絕。
不斷有機關科室長出現，辦公室里的打印機嗡嗡嗡的吐出無數文件。
雖然一路都很忙，但孟良人表現的卻很穩，忙而不亂。
一直到華燈初上，孟良人一口飯都沒吃，一口水也沒喝，卻越來越有精神。
方曉看著都累，但這種程度的忙碌、疲憊對孟良人來講像是一針腎上腺素似的，完全不在話下。
自己還是小看了這位老主治，方曉心里清楚。
這人，自己用不起。
“老孟，我回來了。”
晚上8點多，莊嫣晃蕩著高馬尾風風火火的走進辦公室。
她的眼楮雪亮雪亮的，像是看見了什麼八卦。
“我跟你講，老孟！”
“羅教授說的國家級新技術的申請單，給我拿過來。”孟良人已經徹底進入狀態，根本不听莊嫣在說什麼，而是下命令。
“！！！”
方曉像是觀看舞台劇的觀眾一樣坐在台下，靜靜的看著孟良人的真面目。
原來院長家的千金在孟良人這面就是個小雜役。
而羅教授那面的八卦之類的孟良人也根本沒時間听。
莊嫣沒生氣，只是吐了下舌頭，隨後也無縫餃接，開始忙碌。
等等！
國家級新技術？
這麼牛逼麼？竟然是國家級的。
不過看孟良人忙了一天，方曉竟然開始疲倦，腦子不轉個。
他很難想象一直在漩渦中心的孟良人是怎麼熬住的。
自己竟然連個老主治都不如，方曉無可奈何的接受了這個現實。
“羅教授那面怎麼樣？”孟良人忽然問道。
“制作了簡單的動畫，柴老板看了後沒說什麼，我看那意思是只要能達到動畫效果的50%以上，手術就算成功。”
莊嫣麻利的回答著。
“挺好，小莊你加油。這個大項目不比羅教授的糖尿病項目小，糖尿病項目是王校長和油田總醫院合作，羅教授不好意思拿太多的文章。”
“我知道，勇哥跟我說了，至少出10篇cns正刊的文章。”
方曉的腦子一迷糊。
一兩篇cns就足夠牛逼了，至少10篇？這是什麼概念？！
對此，方曉一無所知。他只是個地市級醫院的主任，發表文章也只以中字頭為主，唯一一篇sci還是花錢買的。
“每年。”莊嫣補充道。
“嗡~~~”方曉眼前一黑，差點沒暈死過去。
每年？！
那得有多少輸出？
怕是這麼一個項目，整個醫大一院、省醫科大學的科研就能進全國前五。
“這都是小事兒。”孟良人一邊忙碌，一邊淡淡說道，“你要看得長遠一點。”
“我？優青？”
“是啊，我沒心思，陳醫生估計更沒心思，你和小柳還不抓緊時間。這種好事兒，別人都盼不來，你要上心。”孟良人“爹味兒”十足的叮囑。
莊嫣沒說話，專心干活。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工作看不見頭，方曉已經被餓的幾乎低血糖。
忍饑挨餓是臨床醫生的重要技能之一，方曉沒想到連這種安身立命的技能自己都比不過孟良人。
看來自己根本沒這個本事進羅教授的醫療組。
哪怕只是當個老主治。
“老孟。”方曉也學著叫老孟，“我受不了了，去吃口飯。”
“小莊，你先干著，我去陪方主任吃口飯，就對面的手 面，很快回來。”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話說你們不吃？”方曉客氣道。
“啊，那我就不跟您客氣了方主任。”孟良人順勢直接說道。
他！
真的就是跟自己客氣一下！！
“？？？”方曉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你倒是再客氣兩句啊。
“實在是太忙了，羅教授申請資料什麼的還沒弄。”
“你忙著，忙著。”方曉心里雖然腹誹，但嘴上十分客氣，而且他知道孟良人的確很忙，大半天的時間，孟良人連口水都沒顧得上喝。
真是天生的牛馬，方曉再次感慨。
離開醫院，方曉徑直看見過路有一家手 面店。
隨便吃了口面，方曉這才覺得自己低血糖的癥狀緩解。
他看得迷迷糊糊，完全不懂。
這已經超出了方曉對科研的認知。
在方曉的世界里，所有科研都是弄虛作假，都是混個資格，晉級的某個條件。
方曉有省級科研，但科研是什麼成色他自己心知肚明。
一個省級科研花了他將近十萬塊錢，還要出書，沒有出版論著不讓晉級。
媽的！
方曉心里罵了一句，臨床醫生平均超人麼？每個人都能出書。
開什麼玩笑。
但這一切腹誹、牢騷換到羅教授這兒就變了。
國家級別的科研正在整裝待發，方曉也看見了不太正規的科研的搞法。
傳奇級別的術者、工程院副院長柴老板親自來保駕護航，光是這一條，就讓方曉羨慕不已。
走出手 面店，方曉點燃一根煙，蹲在路邊看著燈火輝煌的醫大一院。
越看他心里越是迷茫。
高等級醫院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樣，這還只是醫大一院，換做協和呢？
自己的確是井底之蛙。
與此同時，介入導管室里，新的儀器被推進來，雜交術間擠的滿滿的。
柳依依正在調試需要的設備，準備好新術式失敗隨時隨地轉達芬奇機器人手術的可能。
孟良人和莊嫣在忙碌，一份又一份文件被孟良人整理出來，分文別類，找不同的人簽字、蓋章。
陳勇在陪柴老板、錢主任、秦主任以及來看熱鬧的好多人吃飯。
羅浩在做最後的測試，雖然數據已經跑通，但羅浩有臨床醫生都有的被迫害妄想癥，已經病入膏肓，沒救的那種。
……
……
手術日。
羅浩沒參加交班，而是站在更衣室里，換好了衣服後看著外面的陽光，藍天。
柴老板坐在更衣室的椅子上看著羅浩的背影。
恍惚間，那個陽光燦爛的孩子已經長大。
現在的羅浩臉上笑容依舊，可他卻已經能獨自撐起這種科研項目。
時間緊，任務重，但羅浩和他手下的醫療組有條不紊的把一切展開，娓娓道來，條理邏輯順暢。
本來柴老板並不看好這麼快上馬液態金屬項目，但羅浩這面硬生生把所有否定的理由都給抹除。
柴老板沒打擾羅浩，只是看著他整理自己的狀態，嘴角露出一抹笑。
羅浩的手指在動，他應該是在模擬新技術失敗後和錢主任上手術的過程。
這孩子，真是謹慎。
柴老板對此很欣慰。
他最反感的是自認為毫無破綻，以至于一旦出事，連怎麼補救都不知道。
羅浩與之相反，至少一半工作量都放在失敗後要怎麼彌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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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臨床要的不是自信，而是成功！還有一個可能性失敗後的補救。
羅浩的手輕輕動著，像是在彈琴，又像是舞者在用生命進行一場曠世的演出。
幾分鐘後，手停，轉身。
“老板，我準備好了。”羅浩表情嚴肅，但身後陽光大好。
柴老板眯著眼楮，微笑，“放心做，出事有我。”
這話不是柴老板第一次說，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在羅浩成長為眾神之前，柴老板都會站在他身後。
“不會有問題。”羅浩篤定的說道。
柴老板微笑，起身，錢主任虛虛攙扶，秦晨站起來，雙手攏了攏大背頭，嚴肅的看著羅浩。
昨天的動畫內容把秦晨徹底震驚，他萬萬沒想到羅浩竟然要搞這麼尖端的東西。
但那只是動畫，誰知道用在人身上會變成什麼樣。
因為事情緊急，柴老板幫著申請了綠色通道，走特殊程序，繞過動物實驗階段，直接上手術。
如果沒有柴老板，怕是五年內羅浩都無法讓這個項目進入臨床一期。
但秦晨沒說話，只是看著羅浩。
“老板，這面。”羅浩領著柴老板進入操作間。
術間里，堆放了無數的設備。
有液態金屬需要的操控設備，有呼吸機，監護儀，有達芬奇機器人。
這讓本來就不寬裕的空間變得狹窄而逼仄，讓人呼吸有些壓抑。
“老板，您坐這兒。”
羅浩把柴老板安排在66號技師的椅子上，隨後微微一笑，戴上口罩，走進操作間。
與此同時，氣密鉛門打開，陳嬌穿著病號服，戴著藍色的無菌帽走進來。
“緊張麼？”羅浩問道。
“有一點點。”陳嬌如實回答。
“手術可能要比你想象中更簡單，放心，有我。”
羅浩說話的口氣像極了柴老板——放心做，出事有我。
“嗯。”陳嬌笑了，像是一朵花。
安排陳嬌躺下，羅浩開始調試機器。
齊元亮和葉青青也在，調試了一晚上的機器已經整裝待發，仿佛枕戈待旦不知多久的戰士。
最後一遍確認，羅浩轉身，目光透過鉛化玻璃看見操作間里數不清的人。
羅浩沒做勝利的手勢給自己打氣，而是眯了下眼楮。
“準備，開始。”
一套設備靠近陳嬌，接通電流，設備發出輕微的電流聲。
聲音就像二黑的沙沙聲一樣，很輕，卻無法抹去。
“有什麼不舒服馬上說。”羅浩叮囑。
“嗯！”陳嬌點頭。
消毒，羅浩從無菌包里拿出一個金屬盒子，隨後打開。
盒子里是一灘“水”，粉色的。
“給你準備了粉色的針。”羅浩微笑，“希望你喜歡。”
“粉色？”陳嬌一怔。
她從來沒在手術室里看見個性化訂制的設備。
齊元亮按下開關，粉色的液體開始匯聚，很快變成套管針的形狀，由機械臂牽引，來到陳嬌腹部上。
“呀，真是粉色的！”
“嗯，你閉上眼楮。”羅浩給柳依依使了個眼色。
柳依依把遮眼布蓋在陳嬌眼楮上。
套管針里伸出一個雪亮的針尖，沒有麻醉，直接穿透腹部皮膚、肌肉、腹膜，進入腹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