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白色魂魄密密麻麻站在那里，自然將孟懷圍了起來，卻又沒有看他。
“柔軟的風啊，在指尖環繞，樹上的葉啊，颯颯飄落，我就是那最後一片葉啊，隨著風，颯颯飄落……”
她們一起看著天空，神情肅穆卻又望眼欲穿，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孟懷也抬頭向上看去。
天上什麼也沒有，靜靜的天空，依然陰霾，沒有下雪，只有一片片詭異的白灰在飄蕩著。
魂魄很多，卻沒有一點熱鬧，安靜的空氣中，充滿了一種孤單，一種死寂，還似乎有著一種讓人難以忘懷的回憶，在白骨樹林里縈繞。
“有點多愁善感了啊！”
孟懷看了一會，感覺自己的心里酸酸的，就沒有再看。
他轉頭看著四周︰這些白色的魂魄依舊在盯著天空，神情肅穆，像是一個個望夫石一般。
“此處，不宜久留！”
盡管沒有誰對他動手，可孟懷還是覺得自己最好盡快溜了。
孟懷剛動，站在他跟前的一個魂魄也動了起來。
“你去哪里呢？”
她問道。
被她盯著，孟懷不敢再動。
他本不想說話，直接走了。可那眼前的這個白色魂魄，在盯著他看，那自帶的一種無形氣場，讓他邁不開腳步。
“我去那邊。”
沉吟片刻，孟懷只好輕聲回答。
“那邊是哪里啊？”
她又問。
“就是那里！”
他指了指山秋暝那根桃木棒落在的地方。那根桃木棒從樹冠中掉了出來，似乎是受傷了。紅色的棒體上黑了一塊，此刻，散發著淡淡的白光，躺在了那白骨堆里。
“去那里干什麼呢？”
她又問道。
“我餓了！”
孟懷掃了一眼桃木棒，笑了笑，如實回答。
“餓了會怎麼樣呢？”
她也笑了。
“餓了，就要吃啊！”
孟懷看著她那虛幻的笑臉說。
“是嗎？”她似乎有點莫名難受，臉上的笑容僵硬了點，“我很久沒吃東西了呢！”
“為什麼你不吃一點東西呢？”
“可能是我不餓吧！”
那個虛幻的白色魂影說道。
說完，她抬起了頭，看了看這周邊一群群盯著天空看的少女魂魄，又看了看眼前倒下的這根白骨鬼樹。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眼中的白光流轉，嘴唇張合，說了起來。
“靜靜的樹林中，飄著白色的雪，一片又一片的葉，紛紛落向了大地……
花兒開了又迅速枯萎，嬰兒出生又立刻死去，星空在不斷變化，光的影在不停地流轉……
海水中升起了高山，滄海浩瀚眨眼桑田，草木迭代枯榮，生命一片一片……
誰都想著迎風挺立，卻沒有什麼會是永遠……
那些發誓相愛的人啊……用盡一生……證明了情……全都是死無葬身之地……”
隨著這白色魂魄的娓娓道來，白骨樹林中的情形也隨著變化。
紙灰若雪，落葉枯萎，滄海桑田後，只剩下了荒涼的白骨，一個個墳堆，沒有一塊墓碑……
“下雨了，風會吹，草會綠，花會再開！”
孟懷身上白光一閃，震散了那無意匯聚而來的冷冷死氣。
那白色魂魄看看天，又看看地，待看到這棵白骨鬼樹倒在地上，已摔得稀碎，笑了。她笑得很開心，很痛快。
“你笑什麼？”
孟懷有點不明所以，開口問道。
“死了啊，都死了！”
白色魂魄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死了好，死了好，死了才是真的好啊！”
她看著是在笑，可早已淚流滿面。
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升起來了，漫天的銀光撒向了白骨樹林。所有的白色魂魄都站起了起來。她們面向月亮，伸出了雙手，縴細的玉指，在輕輕捏取天地間的月光。
在她們手里，月光不再是光，而是一粒粒精選出銀色的顆粒。也不是所有的月光都能被拾取。只有那些最大最亮最暖的光點，才會被她們一顆顆捏著，放在自己的手掌之中。
這種光粒估計在幾億點月光中才會有一顆吧！
可她們全都在認真又耐心地挑著，撿著。
孟懷也沒有打擾。他就站在旁邊看著。甚至連呼吸都輕了幾分，生怕呼吸重了，就會吹走了這些白光，擾到她們的工作……
隨著撿拾的銀色光粒越來越多，她們也越來越亮，越來越凝實，越來越像是一個個銀色的精靈，更越來越像是一個個真正的女人。
所有的白色魂魄，都不再冷冰冰的，不像人，而暖暖的，柔柔的，看著就很舒服……
“她們都是破碎的嗎？”
凝實後的魂體，並不光滑，而是全身都有裂紋，就像是被摔碎又粘在的瓷器一樣。
可她們似無所覺，也不痛苦，就在那里一點點地，十分努力地收集著那銀色的光。
可這里畢竟是雙陰鬼地。
月亮不可能會在這里亮太久的時間。
也不過是半個小時左右吧，頭頂的月亮就消失不見了。隨之，所有的魂魄都瞬間碎裂，化為了白霧——搜集了那些發光的銀粒，只是讓白霧更白而已——又飄飄蕩蕩地回到了自己的白骨鬼樹的骷髏樹冠之中。
除了那個曾和孟懷說過話的。
她的白骨鬼樹已經破碎。
她就沒有走。
“美嗎？”
這個白色的魂魄少女笑著對孟懷說。
像其他的魂魄一樣，銀沙瑩白，億萬顆銀塵匯聚成了一顆白色的心，在她的胸口，閃閃發光。
“美！”
孟懷實實在在地說道。
“可惜，美是不能持久的啊！”
盡管她的雙手一直捧著那顆白色的心，可白心的光卻在不停地流逝著。
她的眼楮在看著自己的，眼中的感傷已經凝聚成了苦水。
可苦澀的淚，也留不住白色的心的消散。
最後，她索性也不再捧心了。
她抓住了自己的心，猛然使勁，一把攥碎，迸射出來白色的火花。那白色心的殘渣，還有不少留在了她的手心。
“去了吧！”
她揮了揮手，一半的“心”就從指縫間流出，飛上了天際。一道銀光劃在了黑暗的天穹中，又像煙花一樣爆了開來。
漫天的銀光閃耀著啊，火樹銀花！
“真美！”
她似乎也沉醉在了自己“銀心碎裂”的美之中。
“唰！”
她第二次揚手，將剩下的心全都拋向了天空。那“銀心碎片”，又變成了銀色顆粒，飛向了天空。漫天的銀粒開始旋轉，繞著她所在的地方。它們越轉越快，越轉越快，最後變成了一個無比巨大的銀色光環，圍著她。
“這是什麼樣的美啊！”
孟懷感覺自己被這種美震撼到有些眩暈。
他往前走了兩步，輕輕的，可隨即又退了回來——他，真怕打擾到了這種美。
不久前才匯聚完整的心，碎了，爛了，迸發出耀眼的銀芒。這些銀芒沒有消散，反而以她和孟懷為中心飛速地旋轉了起來。
在這個白色銀環之中，孟懷看到了很多東西。
這些應該是眼前白色魂魄的記憶。
靜靜的村莊，白白的樹林，她和他在一面牆上將兩個名字刻上，幸福，愛情，似乎可以持續到永久……
可隨即而來的，是未知，是戰火，是噩耗，是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