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顧磊磊所料的那樣。
在看見了死“老鼠”後, 餐廳老板發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
有恐怖的東西就要和朋友們一起分享。
雖然餐廳老板還不算是自己的朋友, 但好歹也是個志同道合之人——特指大家都想要解決“鼠患”一事。
顧磊磊心滿意足,誠懇提問︰“你見過它們嗎?這是我特地為你捉住的樣本。”
餐廳老板臉色蒼白︰“沒有!你快點拿走!”
顧磊磊把死“老鼠”湊地更近︰“真的嗎?要不要再仔細看看?”
她厚顏無恥地提著老鼠,跟著餐廳老板滿地亂轉。
終于,餐廳老板宣告投降。
她戰戰兢兢地掏出一副眼鏡, 給自己帶上, 說︰“看完之後,馬上把它拿走!”
顧磊磊笑而不語, 只把死“老鼠”輕輕放在餐桌之上。
餐廳老板看上去又想尖叫了。
但她的尖叫聲消失在顧磊磊的友好微笑之下。
也可能是因為顧磊磊說︰“如果一只不夠的話,我還可以多找幾只來。”
總之, 餐廳老板屏住呼吸, 終于湊近老鼠, 開始仔細觀察。
片刻後, 她喃喃自語道︰“天哪!這真的是老鼠嗎?我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的老鼠!”
這句話听上去比之前真誠多了。
顧磊磊耐心追問道︰“可是, 在地下儲藏室里,我們發現了許多類似的爪印。它們應該就是由這種……動物留下來的。”
餐廳老板眼珠顫動,反駁道︰“動物?不!這是怪物!”
她哆哆嗦嗦地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在我年輕的時候, 我爸媽經常拿這種怪物嚇唬我。”
“他們說……”
“如果我在放學後不及時回家的話,就會被這種怪物拖進下水道里, 然後一點兒、一點兒地被啃干淨皮肉。”
“最後,只留下一具光禿禿的白骨架子浸泡在污水之中, 永遠不見天日!”
餐廳老板扶了扶眼鏡, 低頭看向老鼠︰“沒想到, 這種怪物居然是真實存在的。”
圓臉少女問︰“它們叫什麼呢?”
餐廳老板故意壓低嗓門, 使語氣變得陰森起來︰“污水之靈。”
斑禿的灰毛在瞳仁上一閃而過, 鬼祟的氣息和著餐廳老板的聲音悄然升起。
就在听見這個名字的剎那, 顧磊磊的腦海中恍然泛起了一陣怨毒低笑。
嘩啦——嘩啦——
又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成群結隊地涉水而過,即將把眼前世界堵得密不透風。
顧磊磊察覺到自己左上角的理智值正在微微搖晃。
听見詭異的真名,同樣會對冒險家們造成污染。
但她很快恢復清醒。
這種弱小的詭異已經不能撼動她堅o挺的理智值了。
尤其是當它們被自己一拳打飛之後,愈發顯得弱小無助起來。
顧磊磊悄無聲息地挪動左腿,踩了雙眼無神、透著恐懼的溫良一腳。
溫良在驚嚇與疼痛中回過神來。
他齜牙咧嘴地回收右腿,小幅度活動腳趾。
餐廳老板早已恢復原本神色。
她看向溫良︰“怎麼了?被嚇到了?”
溫良忍著疼痛,艱難回答︰“沒……沒有。我只是在想,為什麼會叫它們‘污水之靈’呢?”
餐廳老板給他倒了一杯溫水︰“誰知道呢?反正從我父母那一輩開始,大家就都這麼稱呼它們了。”
她緩緩模仿起不知道是誰的語調︰“哦!我們要感謝污水之靈,是它們讓我們的下水道不至于堵塞,泛起惡臭。”
“但是,我們也要畏懼污水之靈,我們必須記住它們的犧牲。”
顧磊磊重復字眼︰“犧牲?”
圓臉少女弱弱舉手︰“我知道……我爸爸也提起過這個童話。據說,污水之靈是由天真善良的小孩子們變成的。只有他們才可以抵抗住污水的侵襲,永遠保持本心。”
這種劇情,也能算是童話嗎?
顧磊磊沒有反駁,只開口問道︰“我沒有听過這個故事,能不能把完整的童話和我說一遍?”
“當然可以了。”
餐廳老板緩緩開口。
……
童話“污水之靈”的劇情非常簡單。
大意是︰
水晶鎮曾經飽受污水污染的困擾。
當鎮民們擰開水龍頭時,從水龍頭中流出的,不是干淨清澈的自來水,而是混合著泥沙與臭氣的黃水和橙水。
大家想盡一切辦法,來拯救僅有的水源,卻始終沒有成功。
直到有一天,前前前……不知道有多少個“前”字的前鎮長突然夢見神明,得到了一個啟示。
神明說︰“如果你們想要擺脫污水,就必須讓小鎮中最純潔的東西放棄自由,生活在下水道之中。”
于是,不知道有多少個“前”字的前鎮長便在第二天的早上,對所有鎮民宣布道︰
“神明要求大家把心地純潔的小孩貢獻出來,讓他們生活在下水道中。這樣,才能淨化污染,保佑水流清澈。”
淳樸虔誠的鎮民們自然沒有不信的道理。
一周後,鎮民們貢獻出了上百個心地純潔的小孩。
小孩們根據神明的指示,披上由數百只老鼠皮制成的大衣,光著手腳,走進下水道中。
自此,他們將一輩子生活在地底,為水晶鎮做出偉大的犧牲。
而水晶鎮的鎮民則必須永久傳頌他們的事跡。
去感謝、畏懼和尊敬“污水之靈”們。
……
圓臉少女補充道︰“在我知道的版本中︰小孩子們披著老鼠皮大衣,一走進下水道,立刻就變成了人不人、鼠不鼠的怪物了。”
餐廳老板微微欠身︰“我說的是原版。”
圓臉少女吐吐舌頭,不再說話。
顧磊磊沉吟片刻︰“或許,伴隨著時間的推移,‘污水之靈’們不再對自己的犧牲感到理所應當。”
餐廳老板搖動頭顱︰“這不可能——因為這正是它們存在的意義。難道,你會懷疑你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嗎?”
顧磊磊沒有反駁。
她想,她存在的意義大概就是“回家”吧!
至于“回家”之後的事兒,不如等到順利“回家”之後再說。
餐廳老板對顧磊磊的沉默感到滿意。
她再一次站起身來,看向掛鐘︰“時間不早了,我必須趕回家了。”
顧磊磊禮貌道︰“那我送你出去?”
餐廳老板沒有拒絕。
顧磊磊走到餐廳門口,為她推開大門。
略帶涼意的夜間空氣撲面而來。
顧磊磊深吸幾口氣,感覺自己的大腦清醒了許多。
餐廳老板沒有著急離開。
她對顧磊磊說︰“假如你們打算在半夜出門冒險的話,就把鑰匙藏在門口的第三個花盆里。”
顧磊磊目光微動︰“你好像很肯定,我們不可能及時趕回來。”
餐廳老板抿嘴笑道︰“誰還沒有年輕過呢?我年輕的時候,也曾去過下水道里探險。”
她流露出一種“英雄留戀往昔”的哀悼之情︰“那已經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哦!停!
顧磊磊不想從餐廳老板的出生開始听起。
她匆匆問出自己最在意的那個問題︰“探險的結果……怎麼樣?”
餐廳老板哈哈大笑︰“還能怎麼樣?我們都在下水道里睡著了。一直等到第二天,才被臉色難看的大人們叫醒。”
“離開下水道之後,所有參與冒險的人都被罰抄了一千遍的‘對不起,我再也不去下水道冒險了!’。”
她聳聳肩︰“印象深刻。”
說罷,餐廳老板提著她的小布包,一點點朝著夜幕中走去。
終于,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燈下方。
顧磊磊回過神來。
溫良和圓臉少女已經準備完畢了︰“走嗎?”
顧磊磊深吸一口氣,說︰“走!我們各自帶點兒吃的和水,然後就出發吧!”
在正式進入下水道前,還有兩件事情要做。
顧磊磊一行人依照副本提示中的信息,返回流浪漢所在的小巷。
小巷空空蕩蕩,沒有人煙。
他們又依照名片上的地址敲響了“滅鼠人”的家門。
門里沒有半點動靜,仿佛是一棟空屋。
圓臉少女搓搓胳膊︰“他是不是出門了?”
顧磊磊想了想,說︰“跟我來!”
她繞到後院,用一條浴巾擦去後窗上的灰塵,然後趴在玻璃上看了一會兒。
“屋子里面亂七八糟的。”顧磊磊描述道,“衣服和鞋子丟得滿地都是,抽屜被拉開了卻沒有合上……”
溫良插話道︰“遭賊了?”
顧磊磊笑著教唆溫良︰“說不定呢?該你上場了。”
她伸手指了一下左右兩側的房屋︰“發揮發揮你的人格魅力,想辦法打听一下這棟房子的主人究竟去了哪兒吧。”
溫良嘆了口氣,乖乖走到滅鼠人的鄰居門前,按響門鈴。
圓臉少女和顧磊磊一起蹲在灌木叢後窺視。
她皺眉想了片刻,突然用手肘頂了一下顧磊磊︰“那個時候……是不是?”
顧磊磊沒懂她的意思︰“什麼?”
圓臉少女耳尖泛紅,略帶氣惱地問︰“那個時候,你說你是他的妹妹,是不是騙我的?”
顧磊磊盯著她看。
一直看到圓臉少女不自在地別過頭去,才說︰“你想和他約會,我幫你一把,僅此而已。”
圓臉少女輕輕打了一下顧磊磊的肩膀︰“你用他的臉來誘惑我!”
顧磊磊嬉笑著小幅度躲開。
她一把按住圓臉少女的手︰“噓,現在輪到你這樣做了。快看,門開了。”
開門的人是一位斯文儒雅的男士。
溫良嫻熟地從褲兜里掏出一包香煙,遞給對方一根。
片刻後,交談聲模糊傳來。
溫良問︰“……隔壁的人怎麼不在?我剛剛從治安所那邊過來,正想找他呢!”
男士說︰“誰知道呢?他經常會消失好幾天,然後帶著滿身的下水道味回來。我說啊,我都給治安所寫了多少封投訴信了,你們怎麼一封也不回?”
治安官們整天都忙著吃甜甜圈呢!
一封也不回,不是很正常?
顧磊磊一邊腹誹,一邊繼續偷听。
幾分鐘後,男士關上了大門。
溫良繞了一圈,從後方與顧磊磊二人匯合。
他嚴肅道︰“我猜他可能是去下水道了。”
顧磊磊頷首贊同︰“我也是這麼想的。”
“而且……”她看向獨棟房屋,“我猜,他的別墅里就有一個直通下水道的密道。”
沒在餐廳里派上用場的陶瓷縴維繩和折疊梯在這里當上了主力軍。
顧磊磊踩著梯子和後牆的下水管道爬到屋頂,又從屋頂的閣樓曬台處翻入屋內。
她放輕腳步,快速下樓,走到一樓的後門旁。
“快!”倒騰片刻後,顧磊磊推開後門,招呼余下二人,“沒想到他居然沒有鎖門,只是插了個插銷!”
溫良和圓臉少女先後擠進來。
圓臉少女喃喃道︰“你們這是私闖民宅啊!”
顧磊磊心道︰三天後我就不在了,誰還在乎那麼多?
但嘴上還是要安慰圓臉少女的︰“萬一他出事了,我們就不是私闖民宅,而是救他一命啦!”
這個“我們”把圓臉少女圈了進去。
圓臉少女僵硬片刻,痛苦捂臉︰“天哪,我也在私闖民宅!”
考慮到副本世界對于冒險家們而言,只是一個不需要考慮太多後果的“一次性游樂園”。
但是對于生活在副本世界中的土著而言,卻是她們真實存在的“家鄉”。
因此,顧磊磊難得浪費了半個小時左右,耐心勸說圓臉少女“看開”。
好在,效果不錯。
圓臉少女終于不再糾結“私闖民宅”和“私拿民物”這兩項罪名。
顧磊磊頗為滿意地把獨棟房屋翻了個底朝天,甚至還找到了一組飛鏢、幾根能量棒和一只手表,作為裝備補充。
她把三樣裝備分了分,爭取讓其余二人也變成從犯。
緊接著,溫良開口道︰“我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我在開餐廳的時候,曾經用過類似的機關!”
他洋洋得意地走到一樓的書房中,開始旋轉一座看上去就很後現代藝術的雕像。
伴隨著雕像的轉動,書房里的書架們漸漸向前滑動,然後朝兩旁散開。
一扇只能容納一人進出的小門出現在眾人面前。
圓臉少女吞咽口水,用氣聲說︰“我們會不會一進去,就踫見滅鼠人?”
顧磊磊瞥了她一眼,低聲道︰“我們更應該擔心進去之後出不來的後果。”
圓臉少女瞪大雙眼︰“還有這種事情?那萬一我們真的出不來了……怎麼辦?”
顧磊磊附耳低語︰“涼拌。”
圓臉少女︰“……”
她錘了顧磊磊一下︰“你又耍我!”
顧磊磊聳肩躲開,示意溫良給圓臉少女解釋一下。
溫良耐心開口︰“如果它通向下水道的話,我們可以從下水道的其他出口中離開。”
“如果它不通向下水道的話……”
顧磊磊笑吟吟看了兩人一眼。
溫良頭皮發麻,繼續說︰“那我們在原地等著就好,顧磊磊會強行挖一條路出來的。”
圓臉少女︰“……”
她開始感覺自己是不是上了一艘相當不靠譜的賊船。
這種感覺在顧磊磊給圓臉少女展示了一下她的礦鎬後,達到了巔峰。
……
但是,無論如何,都已經走到這里了,自然沒有突然退出的道理。
顧磊磊率先點燃一支火把,走入小門之中。
“走啦,越等越怕。”她招呼身後二人,“假如我們的速度夠快,說不定還能趕上早飯時間呢!”
小門後,除了一片還沒有廁所大的水泥小平台之外,就只剩下一道又窄又抖、直直往下的樓梯了。
這道樓梯被兩道石牆夾在中間,乍一眼望過去,就給人一種“會被夾在里面動彈不得”的窒息感。
顧磊磊自嘲了一句“每一個副本都逃不過這種經歷。”,帶頭向下走去。
溫良主動站到隊伍末端——毫無疑問,他將負責殿後。
而圓臉少女則走在最安全的位置,也就是顧磊磊與溫良的中間——作為新人與土著的結合體,她理應受到最完善的保護。
走了幾節台階之後,橙色的火光搖搖晃晃,在石質牆壁上投下各種毛骨悚然的倒影。
火把的照明亮度其實很弱。
它的主要功能是測試氧氣含量和通道里是否含有大量的有毒氣體。
因此,顧磊磊還打開了一把手電筒,用作照明。
為了騰出手打架,她把手電筒別在腰間,任憑光柱左搖右擺。
圓臉少女看不下去了,她提議道︰“我來拿手電筒吧?”
那感情好。
顧磊磊取出一把手電筒,遞給她,然後關閉腰間的那一把。
光柱終于穩定下來。
一道圓形白光向下垂去,照亮了近大遠小的無數台階。
最遠處的台階縮進黑暗深處,帶來無限驚悚可怖的遐想。
顧磊磊沉默凝視下方,邁出了通往黑暗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