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闕離肇離開涼州那天,他心中,非常清楚自己恐怕短時期是回不來了。
至于這個短時期是指五年還是十年,當時還是小孩的他全然沒有概念,他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或許有一天,他長得和哥哥一樣高,和哥哥一樣有黑黑的胡子了,就能回家了。
只是他萬沒想到,這一天竟然如此遙不可及,甚至,最終變成了泡影。
嚴格意義上來說,突厥王當時采取的這個魚目混珠計劃,並不算是完全的異想天開,基于五十年前兩國的實力來看,那時候的突厥人也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雖然吞了一堆周邊的雜魚小國,但是“消化不良”,這些小國都在不停鬧叛亂,想推翻突厥的殘暴統治,甚至光復曾經的國號,因此常常不是東邊起了火就是西邊倒了灶……
更悲催的是,五十多年前的突厥,明顯是相對較弱的一方,根本沒法和兵強馬壯的大祁相抗衡,別說揮鞭南下逐鹿中原,突厥王甚至得日夜祈禱,盼著大祁天子千萬不要心血來潮,搞個百萬大軍揮師北上,否則突厥很可能內外交困,一夜而亡。
可以說,魚目混珠計劃,是那一代的突厥王在時代的夾縫之中,想出的一條劍走偏鋒的巧計。
闕離肇心中銘記著哥哥的囑托,一路潛行,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京師。
他沒敢回突厥人質聚集的理藩院附近房舍,只和貼身隨從躲在一處民居里。接下來,突厥派出了兩個高手,略施詭計,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綁架了晏𠠬。
綁架一得手,闕離肇馬上就得到了消息,他換上了從晏𠠬身上剝下來的外衣,匆匆趕到了太學院。
在太學院門口等待的晏家兩個家丁,一見闕離肇,頓時大呼小叫道︰“哎唷我的小爺,轉眼就沒見您的蹤影,您剛才跑哪兒去了?那人到底和你說了什麼?”
這是闕離肇第一次真正上場,冒充晏𠠬,這是他人生第一個重大的考驗!
他的心都快跳成一個了!
但是臉上,他卻惟妙惟肖地模仿著晏𠠬平時,那種雲淡風輕的小大人模樣,只淡淡地嗯了一聲︰“有人給我送信,說是阿肇生病了。”
一個家丁困惑道︰“阿肇?就是那個突厥小孩兒?他生病了?”
“是呀,是他的同鄉接到家中的消息,因為知道我和他好,所以特意叫人告訴我一聲。”闕離肇頓了頓,故意做出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可我知道了又能怎樣?千里迢迢的,我又沒法過去看他。”
那家丁嘆了口氣︰“說得也是,𠠬少爺您等會兒叫人送點兒肉桂燕窩之類的過去,表表心意就夠了。”
另一個家丁抱著文房四寶,一疊聲催促道︰“太學快開課了,𠠬少爺,咱們趕緊進去吧,不然遲到了先生會罵的!”
闕離肇答應著,低著頭往太學里走,他心里又得意又不安。
得意的是,這兩個家丁從小照顧晏𠠬,其中一個還是他奶媽的兒子,可以說,他們是晏家最熟悉晏𠠬的人。竟然連他們都沒有看出自己是個仿冒品,可想而知,他究竟模仿得有多麼像!
不安的是,他取代了真正的晏𠠬,那個將他視為真朋友的小孩子。
他騙了他,甚至還奪取了他的身份……
晏𠠬怕是活不成了,闕離肇忽然想,自己這個假的登了場,真的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在無比愧疚的同時,又不斷自我安慰,這是他為了突厥,為了大哥而必須做的!
他和晏𠠬的小小友誼,在家國大業面前,貌似不值一提。
他最親的人是哥哥,最重要的人也是哥哥。
為了哥哥心中那個宏大的夢想,他只能犧牲掉自己最好的玩伴了。
那天在太學院里,依然沒有一個人看出這個“晏𠠬”是假冒的。
無論是先生考問詩經里的句子,還是吟詩作對,甚或包括課程後半截的一篇辭賦,闕離肇都完成得相當令人滿意。
那天,講書的先生甚至不滿地對其他學生說︰“你們看看,晏𠠬才十歲,就把一整本書背得滾瓜爛熟,字也寫得比你們工整!你們這些做師兄的,難道不覺得慚愧嗎?”
闕離肇听到這樣的點評,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晏𠠬的字非常有特色,雖然還是個孩子,他的字就已經頗有風骨,很難模仿。
闕離肇這一兩個月,雖然回了故鄉,但卻一天都不敢放棄學習,尤其在臨摹字體方面,他下了苦功夫,每晚都要練到二更才肯罷休。
現在看來,他的心血沒有白費,就連太學院里的老師都沒看出區別來。
最親近的奴僕認為他就是晏𠠬,師從多年的先生也認為他就是晏𠠬,這麼一來,闕離肇的信心大增,甚至心中隱約升起了某種得意︰大祁人和突厥人,又有什麼區別呢?他們能做到的,自己也一樣能做到!
這片肥沃廣袤的土地,憑什麼非得是他們中原人的呢?
大哥說得對,這一切,都應該是突厥人的!
甄玉和岑子岳听到這里,一時都只剩下滿心的荒謬。
岑子岳冷笑一聲︰“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小心夢做得太美,現實會扇你們的耳光哦!”
闕離肇一愣,他一臉頹然道︰“你說得對。我是想得太美了,事實證明,根本就沒那麼簡單。”
經過了一整天毫無挑戰的經歷,等到那晚從太學院出來,回到晏府的時候,闕離肇心中,已經一點愧疚都沒有了。
他變得理直氣壯起來,甚至覺得,自己取代晏𠠬成為晏家的小少爺,天經地義!
也正如闕離肇預料的那樣,那晚他回到晏家,先去給晏𠠬的祖母請了安,又去見了晏𠠬的母親,而無論是晏老太太還是晏正道的夫人,這兩個晏𠠬至親血脈的長輩,竟然沒有一個人看出,面前這人不是自家的孩子!
晏𠠬的祖母還疼愛地給了他一塊奶糕,悄悄笑著說,會幫他瞞著父親,因為父親一直不準他吃太多甜食。
只有晏𠠬的母親,在闕離肇告辭正要回房間的時候,忽然叫住他。
“今天在太學里……沒發生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