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臉色微沉,他哼了一聲︰“你想說什麼,盡管說就是。”
“皇上,沐嘉蓮當初領聖旨嫁入甄家,那時我父親甄自桅已然殉國,再加上求親未遂的兩年,至今,沐嘉蓮足足有十七年沒見過我父親的面。雖然她當初一心痴戀家父,又蒙聖上垂憐,讓她進了甄家,可是那之後她始終獨自生活,既不曾同家父一起承受風雨,也不曾共同撫養孩子。可以說,皇上剛才所言的種種牽絆,在沐嘉蓮身上,一個都不存在。”
甄玉抬起頭,她不卑不亢望著景元帝︰“皇上,臣女大著膽子問一句,這樣一來,她靠什麼維持當初的忠貞?”
景元帝被甄玉這句話,給結結實實問住了。
是啊,一個頂著虛名的妾,根本沒有過真正的肌膚之親,更沒有生下孩子,整整十五年的空轉,沐嘉蓮如果還能堅持當初的愛意,那簡直有悖人世間的常理。
雖然如此,景元帝還是有些不悅,他哼了一聲︰“朕明白了。你的意思,沐嘉蓮對你不好?”
甄玉抬起臉,剛才故作的天真稚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無比的認真︰“皇上,沐嘉蓮當初是出于對家父強烈的愛慕,這才請旨進的甄家,這一點玉兒不會否認。玉兒也能斷言,十五年前,她對家父確實是滿腔的赤誠,忠貞不二。但是皇上,人心是會變的。曾經那樣相親相愛的情侶,最終都變成了怨偶,更何況一個成天對著牌位的妾室,她甚至連我父親的衣袖都沒踫過。”
這番話,竟然把景元帝給說怔住了。
甄玉低著頭,她繼續道︰“皇上還請細想,一個侯府千金,獨守偌大的將軍府,上無公婆長輩看管,下無兄弟姐妹制衡,滿庭的僕人皆以她為尊,不敢違逆半點。連娘家都和她斷了往來,無法干涉她絲毫……皇上,您覺得這樣的十五年過下來,她會變成什麼樣?她會希望有人突然闖進來,打破她這比皇上還舒服的生活嗎?”
甄玉這番話,完全把景元帝給說呆了!
甄玉說的每一句,他都無法反駁,因為每一句都是再直白不過的人之常情。
卻見甄玉又磕了個頭,繼續道︰“玉兒說這些,並非是向皇上抱怨,更不是指摘皇上當初做得不對——當初是當初,十五年前,皇上那樣安排,並沒有什麼問題。如今甄家再亂再不成體統,那也是甄家的家丑,不該往外說。”
景元帝總算捕捉到了“再亂再不成體統”這句話,他回過神來,冷冷道︰“怎麼?甄家這兩年很亂嗎?”
甄玉抬起頭,她那白玉一般潔淨的臉上,眼楮分分明明繞上一圈淡紅︰“皇上,臣女母親臥房里的陳設,十之八九已經下落不明,就連廚房婆子身上穿的,都是臣女母親舊日留下的衣服。”
景元帝和皇後同時色變,倆人對視了一眼,臉色都非常不好看。
景元帝沉聲道︰“玉兒,你說的可是實情?”
甄玉低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臣女只是把自己看見的,如實告知皇上,臣女不敢有絲毫的隱瞞。”
良久,景元帝才低聲道︰“朕當初,只是同情她滿腔的痴心,就像是……”
他忽然停了停,又改了口︰“玉兒,你說得對,人心會變。沐嘉蓮已經忘了自己當初為什麼要進甄家。”
甄玉悄悄松了口氣。
她沒有對皇上訴苦,說沐嘉蓮如何如何虐待自己,而只強調父母的東西有嚴重遺失和濫用,甄玉賭的就是景元帝對她父母還殘留了一些感情。
她賭對了。
故人遺物被糟蹋,往往比故人之女被欺負更令人憤怒,有時候,東西就是比人值錢。
而只要景元帝對沐嘉蓮的固有印象發生了改變,開始質疑她的忠貞,這就好辦了。
接下來,無論甄玉怎麼做,皇上都不會再有意見了。
景元帝想了想,又問︰“玉兒,你打算怎麼收拾這個殘局?要朕給你找幫手嗎?”
甄玉搖搖頭︰“回聖上,玉兒不用人幫忙,不僅不要幫手,未來甄家若有什麼事,玉兒只求皇上您當成一場戲看,那就好了。”
景元帝一怔,禁不住大笑︰“你這小機靈鬼,好吧,甄家的事,朕就不插手了,隨你去處理。”
甄玉很高興,她要的正是皇上的這句話。
皇上又寒暄了兩句,這才離開。
等他一走,皇後就拉過甄玉,心疼道︰“沐嘉蓮欺負你,你怎麼也不和姨媽說呢?”
甄玉嘻嘻一笑,把小身子扭來扭去地說︰“姨媽放寬心,沐嘉蓮欺負我的,沒有我欺負她的多。”
看她這洋洋得意的樣子,皇後忍不住笑起來,又嘆道︰“你這孩子,膽子太大了,剛才還和皇上有來有去的,我真怕你哪一句說得不對,觸怒了皇上。”
甄玉搖搖頭︰“姨媽不用怕,我只是個小孩子,皇上就算想發脾氣,也拉不下臉和這麼小的孩子發脾氣。”
皇後被她說得又想氣又想笑,她手指戳了一下甄玉的額頭,嗔怪道︰“你看看你,有哪一點像個小孩子?十足是個大人樣兒。”
甄玉就像個真正的小孩子那樣,在皇後的身上蹭了蹭,她忽然鼻子一酸。
前世她活了三十年,始終周旋在男人堆里,還從來沒有像這樣和女性長輩親昵,在她們的懷中尋求慰藉。
皇後見她神色有異,忙問︰“怎麼了?”
甄玉抽了抽鼻子,這才努力笑道︰“小時候,我磕踫到哪里了,也是這樣哭著去找我養母,我想讓她抱抱我,可她總是不耐煩地一把推開我,有時候還會打我,因為我把衣服弄破了。久而久之,我不管傷得多重,都不會再和她說一個字了。”
皇後听得心碎極了,她一把抱住甄玉,啞聲道︰“我的玉兒受苦了,往後再有難處,只管來找姨媽。”
甄玉卻又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