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言在山頂等了一會兒, 沒有先進去,打量著眼前的道觀。
歸雲子之前說過,他們道觀只有三個人, 霍言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哪怕見到個破破爛爛的小平房也不會吃驚,但出乎他的預料, 這道觀雖然比不上景區內那些精美,但也自有清幽野趣。
尤其是這無處觀藏在群山之間, 一眼望去,松柏繞雲,峰立雲上,確實像是神仙居所。
從這高度看, 歸雲子說要爬兩小時山, 恐怕真不是開玩笑的。
霍言墊著腳往下看了一眼,山峰籠著霧氣,看不太遠,也不知道他們到了哪里……
“嘿!”
歸雲子突然從他身後嚇唬他一聲,霍言嚇得直接蹦起來, 道觀門前柏樹上的鳥雀刷地飛起來, 被歸雲子猖狂的笑聲驚起一大群。
“幼稚!”
霍言氣急敗壞地朝他豎起手指,歸雲子插著腰得意洋洋︰“那你把這賬記在越千身上吧, 誰讓他偏心!”
霍言一邊跟歸雲子理論,一邊抽空問江策︰“其他人呢?”
江策指了指半山腰︰“人太多, 我沒讓他們上來。”
“異種之母”法涅斯和其他異種態度不同, 江策總覺得他把他們叫來這里,恐怕不是想打一場,而是別有目的。
況且, 如果歸雲子的師父還在這里,那他手里還有個人質,這時候大張旗鼓也不明智,不如先讓他們藏起來。
說話間,江策听見身後道觀內傳來腳步聲,往後一看,正巧踫見道觀大門打開,一個留了一撮山羊胡的老先生往外瞧了眼,露出驚訝的神情。
門聲一響,剛剛還胡攪蠻纏的歸雲子瞬間偃旗息鼓不敢造次,鞋底攆著地面,摩擦著僵硬轉過身。
直到親眼看見他師父站在眼前,他心口一塊石頭落下,似乎重重吐出一口氣。
明心子還是那一身舊道袍,須發已經白色多過黑色,但精神矍鑠,肩膀挺直腳步有力,看起來身體狀況十分不錯。
“師父。”
歸雲子張了幾次嘴,才從喉嚨里勉強擠出一聲招呼。
明心子上下打量他一眼,忽然笑了一聲︰“誰呀?”
他笑起來慈眉善目,像個老神仙,就是語調陰陽怪氣,“哎呀,我怎麼眼花了,好像看見某個說不修道了,要去看看花花世界的逆徒又回來了啊?”
歸雲子︰“……”
霍言一臉震驚,小聲問他︰“你當時走的時候這麼說的?”
歸雲子心虛地往天上看了一眼︰“沒、沒這麼夸張吧。”
“哼。”明心子鼻子里出氣,“還不滾進來,去給祖師爺上柱香!”
“噢。”歸雲子老老實實點頭,回頭對他們擠了擠眼,示意剩下的事交給霍言。
——他師父就算看他不順眼,對來客還是友好的。
正巧他面對師父總覺得抬不起頭,趁現在溜之大吉。
霍言沒叫住他,眼睜睜看著他一溜煙往院子里跑進去了。
明心子看他跑進去了,也回頭笑了笑︰“幾位是我這不成器的徒弟的朋友?他難得帶人來。”
“來來來,跟我來,我們這兒也沒什麼東西好招待人的,倒是有些這個……”
他鑽進邊上的房間里翻找招待客人的東西,霍言正要制止,江策卻輕輕拉了他一下。
——他正趁明心子不在,通過溫度搜索整個道觀,查找異種之母的蹤跡。
“來了。”明心子拿著兩個茶杯,里面不是茶水,卻裝了兩杯爆米花——他自己還往口袋里塞了一把曬干的玉米粒。
江策收回目光,手指輕輕滑過霍言的掌心,給他指了個放心。
他找到人了。
明心子笑得和煦,像孤寡老人難得見到回家的小輩一樣熱情︰“這道觀是好久沒這麼熱鬧了,難得一次來這麼多人,前兩天還來了個不像咱們中央區的客人呢。”
霍言一下來了精神——江策是確定了這道觀有人,但還不確定是不是法涅斯。
他比劃一下︰“是不是一個金色頭發,長相中性的年輕人?”
“他有沒有說自己的名字?”
“對、對!名字叫……法涅斯。”明心子回頭附和,一個名字念得字正腔圓。
霍言險些倒吸一口涼氣︰“他、你……”
明心子哈哈笑起來,像是沒察覺到半分危險︰“他原本就說要在這等人,還說有可能來,也有可能不來,我听著倒是挺有道心的,可惜他說不信藍星神佛,有意思。”
老道士搖頭晃腦,“難不成他還信外星的神佛啊?”
霍言︰“……”
他陪著干笑了兩聲,摸了摸鼻子,心想還真有可能。
江策接過話︰“他應該是等我們。”
“嗯,我猜也是。”明心子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剛剛還是他說,客人來了,麻煩讓我幫忙接待呢。”
說著,他又搖頭,有些惋惜,“這年輕人別的都好,就是身體不太好,連我個老頭子都不如,走幾步路就搖搖欲墜。”
“哎,我本想教他幾套強身健體的功夫,可惜他底子太差,在外面站會兒就得喘氣,還是得先補氣血。”
霍言想起他留給甄漢他們的一大塊血肉,小聲嘀咕︰“……估計是得好好補補。”
江策又問︰“他來這以後做過什麼?”
“做了什麼?”明心子奇怪地看他一眼,伸出五根手指,“吃喝拉撒睡,人生五大事。”
“哦,不過我也就見過他吃喝睡,其他沒親眼見著。”
霍言︰“……”
他算是看出來了,歸雲子身上的那點不著調,多少是有師承的。
江策似乎已經習慣了跟這些不靠譜的家伙說話了,無論他們把話題扯到哪里,他都能專注自己的話題︰“他來這里幾天了?你有沒有感覺身體有哪里不舒服?”
霍言猛地反應過來,對啊,他如果待在異種之母身邊,很有可能已經被寄生了異種,覺醒異能了!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對方一眼,對方穿了寬袖道袍,大半身體都藏在衣服里,光是裸露在外的部分,倒是沒有什麼異常。
“沒有啊。”明心子摸了摸胡須,眯起眼看他們,“你們……不會是來尋仇的吧?”
霍言誠實地說︰“不算吧。”
“但也肯定不是什麼感人重逢……”
“有些事何必,執念太重,未必是好事。還年輕呢,看開些。”明心子勸了一句,“都到道觀來見面了,至少是有一方想要放下的吧?”
他像是覺得有趣一樣笑起來,“總不能是瞧我這兒地廣人稀適合打架吧?”
霍言︰“……”
這恐怕也不是,只是因為真正的“歸雲子”埋骨在這。
想到這里,霍言遲疑地開口︰“那個,歸雲子他……”
明心子笑聲戛然而止,臉色微變,還沒開口,這邊活蹦亂跳的“歸雲子”就從三清殿里探出頭來︰“師父,我給祖師爺上完香了!”
明心子默然片刻︰“那就再去給你師兄上柱香。”
歸雲子張了張嘴,看向他們倆,硬著頭皮說︰“要不然,叫他們一起?”
明心子深深看過去,歸雲子聲音越來越小,“也、也讓師兄熱鬧熱鬧……”
“呵。”明心子冷笑一聲,顯然對他徒弟十分了解,“你這次回來究竟為了什麼,直說!”
霍言在明心子身後探出頭,用嘴型給他提醒︰“法涅斯在這——”
歸雲子心下了然,也收斂了嬉皮笑臉,正兒八經地行禮開口︰“師父,我這次回來,是來找人的——你的那位客人。”
“師父,你好久沒下山,不知道山下什麼都變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稱得上世界末日。”
“而很多事情,都因他而起。”
“我們來,就是找他。”
明心子擰起眉頭,似乎正在思考。
“師父。”歸雲子難得帶上點執拗,沒抬起頭,“有些事,過不去,看不開,非得有個結果。”
明心子默然片刻,背著手轉過身︰“也對。”
他說,“真要什麼都看得開,人也別活了。”
“……和你大師兄的事有關嗎?”
歸雲子低著頭應了一聲。
“怪不得。”明心子垂下眼,“怪不得他也總看著你大師兄的方向……”
“山下的事,我也有所耳聞。”
歸雲子一驚,他一直以為明心子半斷網又遠離人群,說不定還不知道山下發生了多少變化。
“天下大變,我也總會有點感應。”明心子垂下眼,摸了摸口袋,挖出那一把玉米粒,“況且,我也算親身體驗。”
他摸出一粒玉米塞進嘴里,歸雲子還沒看懂他要做什麼,就听見一聲爆裂聲傳來,明心子已經“噗”地把嘴里的玉米粒吐了出去。
眾人視線跟著拋物線挪動,最後墜落地面,一粒爆米花在地上滾了兩圈。
明心子擦了擦嘴,一臉惆悵,背手而立︰“你看見了。”
“這種事,顯然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霍言驚恐地舉起手里那杯爆米花,扭頭看向江策確認︰“你、你沒吃吧?”
江策緩緩搖頭,神色也帶上幾分微妙。
歸雲子呆滯幾秒,氣急敗壞地指著他師父︰“不是,自己嘴里吐出來的爆米花用來招待客人,這一般人也做不到吧?”
“這誰下得去嘴啊!”
霍言提醒他︰“你還給他帶了面呢。”
“哦。”歸雲子“嘖”了一聲,一邊翻著白眼,一邊摸出個打包盒遞過去,“拿著拿著,給師兄留一口,一會兒供他墳上呢。”
明心子吸了吸鼻子,喜笑顏開︰“蔥油面啊!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