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巡夜人

第118章 富樂坊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藕池貓咪 本章︰第118章 富樂坊

    大景河房花街,以不歸橋為界,河房之中自成一片天地。

    其間青樓楚館自不必提,還有客店腳店、酒館、飯店。

    戲樓、賭坊堪稱綜合娛樂銷金窟。

    其中富樂院是最為特殊的一處,教坊十四樓,只有富樂院是皇帝親批的地址。

    這處專門收押犯官妻女的娼寮,正正修築在江南供院旁。

    風月場所,修在科舉考場旁,與之只有一河之隔。

    這樣奇怪的舉措,與大景開國皇帝有密切關系。

    大景開國皇帝,與趙鯉所認知的朱元璋性情十分相似。

    都是窮苦出生,都是實用主義,憎恨貪官污吏,同樣也都手段酷烈。

    一人犯錯,全家皆遭牽連是大景的常態。

    在犯官被斬首後,其妻女同樣被視為罪犯,罰入教坊司為女樂。

    為了叫天下士子瞧一瞧,犯官家眷是如何被羞辱處罰的,這位開國皇帝直接將富樂院設置在了貢院旁邊。

    當然,作為一個手段酷烈的實用主義者,人在這位偉大的帝王眼中不一定是人,都是可以利用的物件。

    由開國皇帝帶了頭,在大景狎妓听曲並不是什麼稀奇之事。

    相反在有心人的鼓吹之下,反倒被當時人視做雅事。

    富樂院用做震懾之時,便還有斂財之用。

    置女市收男子錢以入官,在大景朝廷會對河房妓女收取脂粉錢,

    進京趕考的士子,需要住處,需要飲酒听曲,需要溫軟的床鋪。

    早晨正是盛京最熱鬧的時候,也恰巧是河房花街最安靜的時候。

    張媽媽眼下青黑脂粉都擋不住,但她心中卻是十分忐忑。

    教坊司官吏小心接了盧照遞來的符信,探頭看了一眼在幾個靖寧衛護衛下的青皮小轎。

    “好,那我就走了。”盧照揮了揮手,舉步欲走。

    張媽媽急忙攔他︰“盧爺,進來坐坐。”

    嘴里說著話,又貼到了盧照的身邊,攬著盧照手臂的手一探。

    寬袖遮掩下,一樣冰涼堅硬的東西滑入盧照的手心。

    盧照經驗老道,手一掂就知道是孝敬的茶水錢。

    往日里早就順勢自然的揣進了袖子。

    今日盧照卻是沒有一絲猶豫,將手里的東西又塞回了張媽媽手里。

    張媽媽心里一顫,不知發生了什麼,盧照竟連茶水錢也不收。

    心中恐懼之時,被盧照叫到了旁邊,小聲道︰“我與轎子里那姑娘的父輩有些交情淵源,你看顧著點。”

    “她胃口大,你別短了她吃喝。”

    張媽媽道︰“盧爺您開了口,我哪有不答應的。”

    盧照聞言點了點頭︰“你小心關照著,但也別叫人看出來,懂嗎?”

    又叮囑兩句,盧照抬起頭,對幾個靖寧衛喊道︰“走了!”

    “盧爺,慢走。”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教坊司官吏才和張媽媽立在門前,送他們遠走。

    兩人看著留在樓前那頂青皮小轎,不約而同的感覺有些棘手。

    兩人相視無言,許久,這張媽媽才嘆了口氣︰“先安置在旖樂院吧。”

    管理教坊司的官吏,擺手回了衙署,獨留張媽媽在原地發愁。

    一般而言,送來這教坊司的女人多半哭哭啼啼,尋死覓活。

    為了磨平性子,每一個入教坊司的,都要先受一個下馬威。

    然後就像訓馬熬鷹一樣,慢慢的馴服,免得桀驁不馴傷了客人。

    但現在有了盧照的叮囑,張媽媽哪能不知道轎子里的人身份特殊。

    但又不能叫人發現,該走的程序還得走一遍。

    張媽媽心中為難著,招手將等候在遠處的官奴叫來,抬上這頂安靜的青皮小轎。

    富樂樓院雖說叫院,卻不只是一間院子那麼簡單寒酸。

    在後邊還有一片佔地極廣的屋宇。

    張媽媽的步輦晃晃悠悠的跟在前面那頂小轎後邊,腦中思忖著不停。

    一路上不停有伺候在個個姑娘身邊的丫鬟,出來打水,或是潑了昨夜洗臉沐浴的水。

    一時間道旁的溝渠里都是飄著淡淡的脂粉香。

    見張媽媽的步輦走來,丫鬟們紛紛行禮。

    走到半道,還有宿在樓中的風流浮浪子,晨起歸家,同張媽媽打招呼。

    “張媽媽,可是又來了新人?”

    張媽媽正煩擾,不耐煩與他們支應,干笑著,急急催促快行。

    將那頂青皮小轎抬進了接近中心的一處清淨小院,停在院中。

    張媽媽揮退幾個官奴,站在轎簾前,伸手撩開轎簾,一邊道︰“里邊這位姑娘,我也不打听你究竟曾經是哪一家的千金,但入了富樂樓,你就想開點,乖乖的,別逼張媽媽我上手段。”

    張媽媽說的這話,沒有期望得到回復。

    被這頂轎子送來,而不是囚車押送,已經是這些曾經的官家小姐最後的體面。

    轎子里的人,均是從大獄中直接提出來的。

    為了防止她們想不開自盡,都堵了嘴五花大綁。

    果然,轎簾撩開,便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被綁了坐在里邊。

    身上衣衫倒是還整潔,就是依舊帶著獄中特有的霉臭。

    張媽媽仔細觀察了一下,就眼楮一亮。

    她既是老鴇子,看人的第一眼就是評估。

    這轎子里的姑娘,臉還有些髒,但依舊能看見五官很漂亮。

    尤其一雙眸子,就像宮中所養的御貓兒,極出彩。

    張媽媽本有些高興,這樣的好顏色,稍微打扮,今年秋闈花榜,富樂樓少不得出些風頭大賺特賺。

    但一想到盧照所說的,只是嚇唬嚇唬,叫她吃點小苦。

    張媽媽就知道,這姑娘在富樂樓呆不長。

    想到這里她調整著臉上的表情,既不太過熱情起不到嚇唬的作用,也不太招人嫌,事後被報復。

    她涼涼道︰“還不快下來?”

    轎子里的姑娘眨巴了一下眼楮,听張媽媽的話,走下了轎子。

    “哎喲,這什麼味啊。”張媽媽夸張的在鼻子前擺擺手。

    即便只是些霉臭味道,也被她夸張得像是掉了糞坑一般。

    因她知道,這些千金小姐性子高傲,打熬性子的第一步,就是先夸張的否決貶低她們。

    做作的用帕子捂著鼻子,張媽媽對左右道︰“快去準備些熱水香湯,給這姑娘好生洗洗,髒得跟只路邊的野貓子。”

    貶低之後,便又給些恩惠,都是張媽媽常用的手段。

    哪怕再尋死覓活的千金小姐,也是不願意自己髒兮兮去死的。

    願意去洗澡之後,再勸吃飯,慢慢的就尋到了突破口。

    官奴早已見慣了這樣的場景,得令下去準備沐浴的水。

    其中一個經驗老道的,走上前來對張媽媽耳語提醒道︰“張媽媽,不需要請穩婆嗎?”

    請來穩婆是為了驗身。

    進來的姑娘是否完璧,會有完全不同的境遇和價值。

    這官奴提醒本是好意,卻被張媽媽狠狠的剜了一眼︰“要你多事,媽媽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不必了。”

    官奴一愣︰“您不是說過眼見為實嗎?”

    以前不是沒有誤判過,張媽媽從那之後就一定會請穩婆來查驗。

    “就你話多。”張媽媽呵斥一聲,不再說話。

    對付那些烈性女子,自然是需要五花大綁,穩婆查驗羞辱的。

    但得罪人也最狠,張媽媽還沒吃撐呢。

    揮退了那個多嘴的官奴,張媽媽走到雙手被綁在身前的那姑娘︰“姑娘,現在我將你口中的布取下來,希望姑娘和氣些,別玩小孩家吐唾沫那套。”

    那姑娘收回四處打量的視線,眨巴了一下眼楮,點點頭。

    張媽媽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她小心的抬手拽了那姑娘嘴里的帕子,問道︰“你叫什麼?”

    那個姑娘似乎是被堵嘴的帕子弄得腮幫子酸,活動活動下巴,才開口道︰“我叫阿鯉。”

    她不願意說全名,張媽媽也不追問。

    來這的姑娘們後邊都會取花名,拋棄真名,不叫家族蒙羞。

    “阿鯉,既然進了教坊司,終究難以清白的出去,既然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忍忍,還免得落個悲慘下場。”張媽媽勸道。

    “好死不如賴活著。”

    即便這話說過千百遍,張媽媽眼底還是閃過一絲黯然。

    趙鯉站在她的面前,看著這個美貌婦人。

    一時無法用單純的用好人或壞人去形容定義她。

    趙鯉本想點頭,道是自己知道,卻突然想起自己來干嘛的,當下搖了搖頭︰“我不會屈服的。”

    她的回答讓張媽媽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換做平常早就叫人上手段了。

    現在張媽媽卻只是道︰“好!我看你硬氣到幾時。”

    話雖如此說,張媽媽心里面也犯愁,遇上這麼個吹不得打不得的主,只能嚇唬。

    盧照還關照不能讓她餓著。

    這哪里是進教坊司的可憐人,分明是請來個祖宗。

    張媽媽心里苦,面上卻是寒霜密布,吩咐道︰“來人,先帶這髒狸子去洗干淨,回頭再好生料理。”

    說完幾個胖壯婦人,走上前來。

    手法熟練的將趙鯉扭住。

    趙鯉強忍住掙扎的沖動,任她們壓制住。

    反倒是張媽媽看幾個僕婦動作重,險些出聲制止。

    “帶下給她去洗洗。”

    看著趙鯉被帶下去,張媽媽獨自在院子里站了一會。

    左想右想還是有些不放心,擔心這阿鯉姑娘不服氣,這些僕婦會下重手。

    “這叫什麼事!”

    張媽媽氣惱的一甩帕子,急忙跟著去看。

    剛走到旖樂院浴房門口,就听見一陣聲音。

    張媽媽心中咯 一聲,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情,急步走進去。

    推開門就看見幾個僕婦圍著浴桶。

    “干什麼呢?”張媽媽急忙走過去,那個叫做阿鯉的姑娘抱膝坐在浴桶里。

    皮膚算是細嫩,但肩上背上手臂上哪里都是傷疤。

    最嚴重一處在上臂,巴掌長的疤痕突起。

    而最新的一處在肋下,還在泛紅,猙獰如蜈蚣,也不知是在獄中吃了什麼刑。

    “姑娘,您這在哪受的傷?”一個僕婦小心翼翼的問道。

    趙鯉愣了一下,仰頭望向房梁瞎編道︰“是鎮撫司昭獄。”

    她說完房中眾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張媽媽也有些驚訝。

    看這些僕婦還要問,張媽媽冷聲道︰“不該打听的,別瞎打听!有些事是你們能知道的嗎?”

    幾個還想八卦的僕婦一驚,相互看看都不敢再說話,只默默的拿起水瓢給趙鯉的肩頭淋水。

    趙鯉本身並不髒,但身上那身臭衣裳也不知道魯建興從哪里扒拉來的,臭味揮之不去。

    她也不想一直帶著這種臭味,乖順的坐在浴桶里,在一群老嫂子的圍觀下洗了個澡,全當自己去了趟洗浴中心。

    一身里衣,坐在小矮凳子上,任由幾個同情心泛濫的僕婦給她烘頭發。

    她這臉皮極厚的狀態,落在心里有事的張媽媽心里卻是另一番光景。

    心道難怪沈大人會將人送進教坊司來嚇唬,顯然是個油鹽不進的狠碴子。

    只是又不叫踫她,這可如何是好。

    張媽媽一想到接下來對趙鯉的安排,就腦仁疼。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個怯生生的喚聲︰“張媽媽,張媽媽。”

    張媽媽正是煩上加煩的時候,大步走了出去︰“又做什麼了?一天天的不消停。”

    門外是一個哭兮兮,十二三歲的丫鬟,一看張媽媽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求媽媽可憐可憐我們姑娘,給她請個大夫吧。”

    小丫頭的腦門不打折扣脆生生的嗑在地上,發出一聲聲脆響。

    張媽媽立在台階上,面上露出不忍之色︰“大夫不是沒請,藥也不是沒喝,可是萱娘依舊不見起色,我也沒有辦法。”

    那小丫鬟聞言抬起頭,頭上已經嗑出了大片的淤青︰”最後一次,張媽媽,最後一次。“

    她說著,眼淚伴著鼻涕流了下來。

    張媽媽看模樣本不想再管,可又想起些什麼,長長嘆了一口氣︰“好吧!就最後一次。”

    說完她長聲喚來一個官奴,吩咐道︰“你再去教坊司衙門,告訴王大人,請他批了條子,再請百安堂的大夫來一趟。”

    然後轉頭看向那個丫鬟︰“你也別跪了,媽媽不是那樣狠心的人,起吧!”

    小丫鬟一邊哭一邊笑,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臉,將面上鼻涕抹了老長。

    張媽媽嘆氣,處理了這一小樁插曲,重新回去,便看見趙鯉換上了一身顏色鮮嫩的裙子。

    她這樣乖,張媽媽眼楮一亮。

    正想說些什麼,趙鯉回頭看她︰“我不會屈服的!”

    張媽媽面上笑容頓時一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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