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大課間,唐植桐先去了一趟科研班,交了個零件,看著同學們忙碌的樣子,放棄了在這邊作風箏的打算。
    唐植桐之前打算在這邊把風箏做了,拿回去給小王同學一個驚喜,但科研班的其他同學都在忙正事,自己在這邊加班干私活就有些不合適了。
    其實在家做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起碼可以讓小王同學有點參與感嘛。
    放學回家的路上,唐植桐本來想順道買點糊頂棚用的大白紙糊風箏來著,卻被告知沒貨了。
    大白紙沒貨實屬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說情理之中是因為四九城連學生用的紙張都限量、定向銷售了,其他紙張肯定是稀缺的。
    說意料之外是因為四九城的百姓有糊頂棚的習慣。
    頂棚不僅能有效隔絕房頂掉下來的塵土,還能增加屋內的亮度,尤其是用白紙糊的那種。
    有條件的用白紙,沒條件的就用報紙,短則一年,長則三年,肯定是要糊上一回的,因為天冷後做飯都在屋里,煙燻火燎,紙張要麼被燻的烏漆嘛黑,要麼早就捿梮u屏碩礎  br />
    辦法總比困難多,沒貨也沒難住唐植桐,路邊找了家中藥鋪就鑽了進去。
    現下無論是國營,還是合營,只要是中藥鋪,一律使用環保材質,麻紙都是成捆的進,隨用隨裁。
    唐植桐進門一瞅,店里人不多,一個抓藥的伙計在給病人抓藥,一個山羊胡老頭,戴著老花鏡坐在一旁。
    這明顯就是家傳的店面,即便是已經合營,上面也懶得派人那種,畢竟懂中藥的還是這幫人,藥材公司只要把握著進銷渠道,他們也翻不了天。
    “掌櫃的,能從您這買兩張麻紙嗎?”唐植桐往老頭面前一座,先把錢掏出來。
    老頭頭都沒抬,眼珠子往上一挑,從老花鏡上方的空隙里看了唐植桐一眼,擺了擺手,又看起了書。
    “要不,糧票?”唐植桐見這招不好用,又從兜里掏出了糧票,糧票是從家里拿的。
    這糧票本來是用來還給谷漫蒼的,但考慮到四九城糧票跟學校糧票不同,谷漫蒼用起來不方便,唐植桐就換成了干糧,將以前囤下的窩頭取了一斤半給他。
    一斤糧食能出一斤半成品,哪怕用學院里的糧票去買飯,食堂也都是按原料重量來打飯的,這很合理。
    “五張。”老頭這回痛快了,把書放下,摘下老花鏡,給唐植桐比了個手勢,因為他看清了唐植桐拿的糧票,半斤面額。
    “我只要兩張,您給找一下零?”唐植桐指了一下旁邊放著的大張麻紙,沒討價還價。
    “成吧。”老頭吧唧下嘴,最終還是同意了下來,二兩糧票雖然不多,但夠自己吃一頓早飯了。
    拿了紙,找了零,唐植桐將麻紙卷成筒狀,從藥鋪要了一截紙繩,綁起來出了門。
    等進了家門,唐植桐就看到鳳芝撅著屁股拿著小棍在廁所門口扒拉︰“嘛呢?髒不髒?”
    “哥,老師讓找蒼蠅蛹,明天要交作業。”鳳芝听到哥哥的動靜,小棍也不要了,扔在地上,哭喪著臉轉身跟唐植桐求助︰“哥,咱家沒有蒼蠅蛹,我明天怎麼交作業啊?”
    “一會我幫你找,先去洗手。你看看你,小姑娘家家的,弄一身土,埋汰人。”唐植桐心里有數,家里能有蒼蠅蛹才怪了,前陣子堆肥、翻地早就用掛薅過一遍了。
    “這老師也是,去年就搞這一套,今年一個個都菜秧秧的,還搞。”張桂芳對此也是一肚子牢騷。
    “愛國衛生運動嘛,前幾天還登報了,都是上面交代下來的任務。”唐植桐想起了前些天看的報紙,替老師叫了一下冤。
    城里還好一些,也就交點蒼蠅蛹、蒼蠅、蚊子、老鼠啥的,農村那邊除了這些,還會要求學生撿大糞交公,每個人都有斤數任務,完不成只能自己想辦法,大多數都會打自家那點農家肥的主意。
    至于交上去的農家肥都去哪了,誰知道呢?
    “你買紙做什麼?糊頂棚?咱家今年不糊了吧,不光費紙,還費糧食。”張桂芳注意到兒子拿回來的紙張,不打算糊頂棚,糊頂棚得打漿糊,自家面積大,少說得一斤多面粉。
    “嘿嘿,不是糊頂棚的,我打算做個風箏。”唐植桐撓撓頭,買紙的時候壓根沒想著自家頂棚。
    “那還用得著買紙?用報紙就行。”張桂芳看了兒子一眼,知道兒子這麼干肯定是想帶著兒媳婦玩,沒有反對。
    “這個可以畫畫,好看一點。”給小王同學玩嘛,唐植桐確實是想做的美觀一些。
    “是不是又想抽門簾?這回從下邊抽,抽了綁好,別散了架。”兒子、兒媳都是掙工資的人,每個月都不吝嗇,張桂芳沒有為了一個風箏而說三道四,這回很痛快。
    “好 ,您就放心吧,指定不能毀了門簾兒。”唐植桐保證道。
    四九城百姓的門口,一年到頭要掛兩次門簾,冬天掛棉布門簾,避免熱量外溢,夏天的時候掛竹門簾,防止蚊蟲進入房間。
    竹門簾跟涼席似的,不僅能有效隔絕蚊蟲,通風性也好,但價格相對較高,沒錢的會選擇草編門簾,經濟情況再差一點的干脆用破布拼一塊掛門上,反正家家戶戶都得有這麼個物件。
    唐家用的是竹門簾,價格雖然高一點,但能用好幾年。
    張桂芳之所以說“又”,是因為唐植桐曾經抽了自家門簾里的細竹條,跟馬克儉一塊做風箏。
    “哥,蒼蠅蛹。”鳳芝此時壓根沒有心思關心什麼風箏,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得完成老師布置的任務。
    “行,知道了。你在屋里寫作業,我幫你找。老師讓找幾個?”唐植桐放下自己的挎包,問道。
    “二十個!”鳳芝伸出了兩個手指頭,比劃了一下。
    “寫作業去吧,等你寫完了,我肯定給你找齊二十個,只多不少。”唐植桐賞了妹妹一個腦瓜崩。
    蒼蠅蛹這東西還算是比較常見,很多人可能見過沒留意。
    蒼蠅過冬的方式有好幾種,其中蒼蠅蛹是最常見的。
    蒼蠅蛹的外殼和密閉空間使其具有較強的抗凍能力,能夠在低溫環境中存活,一般會隱藏在廁所的牆縫,豬圈、雞圈的土里,甚至樹皮的縫隙里。
    唐植桐當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湊齊了鳳芝所需要的蒼蠅蛹,撕下一塊報紙,給她包起來,準備讓她明天交上去完成任務。
    至于這些蒼蠅蛹最終去向何方嘛,唐植桐覺得肯定不會是肚子里。
    “你這是在干嘛?”小王同學跟鳳珍一塊進家門,一轉頭就瞅見了正跟門簾子較勁的丈夫。
    “抽兩根竹條,今晚做個風箏。你倆怎麼趕一塊去了?”唐植桐見她倆一塊進門,問道。
    “我從單位折了幾支花,給咱媽送了兩支過去,路上趕巧踫到鳳珍了。好看嗎?”小王同學獻寶般的從車把上拿下綁著的幾支花,問道。
    “嗯,好看,喜慶。喏,刷刷酒瓶,插起來吧。”唐植桐順手從地上撿起個酒瓶,這還是馬克儉前兩天來哥倆喝的那瓶汾子。
    家里的酒瓶除了需要使用的,用不上的都被張桂芳堆在了南院牆根兒,放這邊攢著,等多了一塊賣。
    “嗯,再給我一個,我給正屋也放一支。”小王同學一手接過酒瓶,另一只手拿著花,說道。
    “嫂子,我來吧。”鳳珍看哥哥忙著,嫂子手騰不出手來,說著就彎下腰拿起個酒瓶。
    “行了,你們去刷瓶子吧,我綁一下門簾。”唐植桐抽了兩根竹條,都是從門簾最底下抽的。
    之所以從底下抽,一來蚊蟲沒那個智商從底部進門,二來容易重新綁牢,好讓門簾保持原來的緊湊。
    小王同學拿到酒瓶,進屋就開始忙活,刷完後灌上大半瓶水,把花枝修剪一下,錯落有致的插進瓶口。
    酒瓶的瓶口小,放不下多少,小王同學將剩下的花摘下來幾朵,插兩個小姑子頭上︰“去,照照鏡子,看看好看不。”
    “好看!”鳳芝在鏡子面前左右轉著腦袋,怎麼看都看不夠。
    鳳珍內秀,站在妹妹身後照鏡子,雖然嘴上不說,但臉上的笑容顯現出她也是很喜歡的。
    “媽,我給您也插一朵吧。”小王同學又選出來兩朵花。
    “我老了,不跟你們年輕人湊熱鬧。”張桂芳如避蛇蠍,趕忙擺手。
    “誰說您老了?一點都不老,插上花好看著呢。”小王同學可不信這套,想給婆婆插個頭花,怎奈婆婆頭發短,根本插不住,最後只能夾在耳朵上。
    “你們玩吧,我拿著看看就行。”張桂芳老覺得別扭,將花拿在手里端詳。
    她以前接觸的都是年畫里的花,小的時候顧不上愛美,一天天比牛馬都忙,看到其他同齡的小伙伴頭上插著花兒也曾羨慕過,但根本顧不上。
    一旦干得少了、干的慢了,就會挨一頓劈頭蓋臉的打。
    哪怕就這樣,也沒能避免被賣的命運。
    雖然婆婆待自己好,但畢竟是為人婦了,就更顧不上這些了。
    “ ,群芳爭艷啊?”唐植桐進屋後看著小王同學腦袋後面別著一小支玉桃花,鳳珍頭上插著梅花,鳳芝的是桃花。
    梅花花期很長,從家里消寒圖還沒涂完就開始含苞待放,一直到現在,消寒圖都涂完好些日子了,花期還沒過去。
    “好看嗎?”小王同學扭過頭,展現給丈夫看。
    “嗯,好看,人面桃花相映紅嘛。你們單位花挺多啊,以前怎麼沒看到過?”唐植桐贊了一句,在這次之前,只有在盛夏的時候,鳳芝偶爾出去跟鄰居家的小孩玩會從外面摘上幾朵野花回來,其他時候家里基本與花絕緣。
    老百姓家嘛,都是以吃為重,沒有誰家特意養些花花草草,也就能吃得飽的人才會有閑心弄這些。
    比如小王同學,明顯是以前就接觸過,這就是家庭之間的差距。
    “都在樓後面藏著呢。手里是什麼?”小王同學看著丈夫手里的紙包,問道。
    “蒼蠅蛹,鳳芝的課後作業。”唐植桐將紙包交給妹妹,囑咐道︰“放好了,別拆開,明天交給老師。”
    小王同學一听是這玩意,心里膈應的很,就失去了探究的興趣。
    安安穩穩吃完飯,該寫作業的寫作業,唐植桐捏了點面粉放炒菜用的勺子里,倒上些水和開,蹲在爐子上打漿糊,準備一會做風箏用。
    “你怎麼想起做風箏了?”回到廂房,小王同學坐在唐植桐對面,看著他忙活。
    “你不是說很久沒放風箏了嗎?天也暖和了,我尋思著做個風箏,帶你出去踏春,玩玩。”唐植桐笑道。
    “我就隨口一說,你真往心里去啊?”這話比什麼甜言蜜語都管用,小王同學听後,眼楮都眯成了一條縫。
    “那是,得記著。我先用報紙糊一個,好些年不做,都手生了,你可不許嫌丑。”唐植桐點上蠟燭,準備烤竹條,旁邊放著剛才打好的漿糊。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不嫌丑。”小王同學胳膊肘拄在膝蓋上,兩手托著腮,看的專注。
    “嘿,一會做好了,咱量一下尺寸,然後在麻紙上裁下個合適的尺寸畫上畫,等重新糊起來的時候,就是一個帶畫的風箏了。”唐植桐一邊忙活著,一邊說著自己的打算。
    “嗯,行。看你這動作,真不像是手生的,以前沒少做吧?”小王同學看著竹條在丈夫手里慢慢定型,問道。
    “哪能?小時候做屁簾兒是要挨揍的。”唐植桐搖頭,自己小時候確實做過,但做的次數不多。
    “屁簾兒?”小王同學頭一回听到這詞,很是好奇。
    “就是這種簡易風箏,因為像小孩子穿開襠褲遮屁股的那一塊布,四九城大多稱之為屁簾兒。”唐植桐指指手里正在做的風箏解釋道。
    “這稱呼還真……別致。”小王同學受到了四九城地道的洗禮,一時不知道如何形容,但她對丈夫挨揍更感興趣︰“小孩子鍛煉一下動手能力不是更好嗎?為什麼要挨揍?”
    “因為做屁簾兒需要用到竹條啊,小孩子自己劈不了竹子,就只能打門簾的主意。”
    “門簾多金貴,小孩子抽完以後也不知道綁好,一個不留神,整個門簾都得散架。”
    “我記得有一回麻三哥趁鄰居睡午覺,從人家的門簾上抽了兩根,結果被人家苦主找上門告了狀。”
    “那大媽站在麻三哥家門口,就這麼看著他挨揍,不光不上去拉著,嘴上還勸︰他還是個孩子,打兩下得了。
    你瞧瞧這語氣,這表情,光說不攔著,像是在勸嗎?明明是拱火嘛。”
    唐植桐停下手里的活,活靈活現的給小王同學表演了一下四九城百姓的日常陰陽勸架。
    小王同學在一旁捂嘴笑,不說話。
    “要我說,這揍挨的不冤。麻三哥做完屁簾玩的歡了,馬大爺還得跟在後面擦屁股,找走街串巷打簾子的手藝人花錢打簾子,得給鄰居補好啊!”想起小時候的糟爛事,唐植桐也跟著笑。
    “你小時候偷著抽過別人家的門簾嗎?”小王同學不怎麼關心馬克儉的童年,反而更想了解丈夫小時候是什麼模樣。
    “那不能,我沒那個膽兒。”唐植桐立馬搖頭,搖頭過後,理直氣壯道︰“我都是抽自個家的,你婆婆今天還說這事來著。”
    “呸,膽小鬼。”小王同學笑的更歡了,“那你挨揍了嗎?”
    “揍啊,怎麼不揍?作屁簾得有竹條,屁簾做好以後得有線吧?我那天不光抽了竹條,還從咱媽針線筐里順了一卷棉線……”
    白天玩的歡,晚上屁股就遭殃,白天有多歡,晚上屁股就有多疼,這也許就是小男孩完整的童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