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一個廚子逼到這個份上,唐植桐覺得自己言語貧瘠了,但對于高立德的好意還是應下了︰“高師傅說的有道理,我回頭留意一下。”
從東北帶回來的玉米,作為定量之外的補充,還足夠兩家再吃上些時日,唐植桐嘴上說著留意,卻不打算去做。
在四九城尋摸糧食,無非是黑市或農村集市,都是發揮鈔能力從別人嘴里搶糧食。
之前糧食充裕的時候可以花很小的代價完成,到了眼下這個節骨眼就沒必要了,多留一口在市場上,說不定能多救一條人命。
唐植桐拌好薺菜,直接端著食堂的搪瓷盆走了,等分完再送回來。
薺菜的量還可以,除了方圓、陳大姐和馬薇,唐植桐還留了些,卡著點去宿舍區分給了舒晴。
萬向陽出差未歸,只有舒晴在。
唐植桐生怕萬向陽在得知萬向紅被糾纏的事情後沖動行事,于是旁敲側擊從舒晴嘴里套話。
在得知萬向紅一向是報喜不報憂後才放下心來。
那就再等等,等鋼鐵學院拿出處理意見後再告訴萬向陽不遲。
吃了頓午飯,把自己報銷的單據處理好,拿上報銷款,唐植桐再一次溜號,這回直奔 子坑。
由于今天勞動,唐植桐穿的比較破舊,雖然從押運處到 子坑可以路過一下鐵轆 把,但唐植桐沒有回去,打算就這麼破舊著去,低調,不顯眼。
至于自行車,在懂的人眼里,這是一輛進口的,但在不懂的人眼里,這就是一輛舊自行車, 子坑那邊有幾個能懂的呢?更何況車牌還被自己卸了,唐植桐很放心。
盡管剛過了飯點沒多久,但張老三並沒有在家,家門緊閉,院子里的那棵香椿樹枝頭已經長出了不少嫩芽,這個時節的香椿芽若是掐下來,無論是炒個雞蛋,還是拌個豆腐,都是一等一的香。
唐植桐看到路口有一個背著草筐的老婦人,拄著拐杖,挪著小腳,步履蹣跚。
老婦人臉上皺紋深刻,看上去一把年紀,讓唐植桐不自覺的就想到了自己奶奶,于是立住自行車,上前幫著將草筐提了下來︰“老人家,您這是要送到哪?我幫您拿過去。”
“謝謝,謝謝,今天踫到好人了,這是送到隊上的草料。”老婦人實在是累了,看唐植桐人高馬大,沒有推辭。
“隊上在哪?您在這坐下歇歇,我幫您送過去。”唐植桐單手拎著,另一手將老婦人扶到路邊的石頭上坐下。
“在東頭,院子里有旗子的那個。”老婦人走不動了,給唐植桐指了指方向。
“好 ,我現在就過去。”唐植桐說完,將草筐往自己自行車後座上一放,準備推過去。
“後生,你是誰家的?怎麼看著面生?”老婦人拐杖往地上點點,吸引唐植桐目光後,問道。
“我不是這個公社的,今天過來找人來著。”唐植桐笑笑,答道。
“哦,找誰啊?”老婦人擠出一個笑容,繼續打听。
“張老三,您認識吧?”唐植桐指了指張老漢家的方向。
“認識,老三上工去了,順著這條路往北走就能瞅見。”老婦人想抬拐杖來著,但拐杖那一頭離地也就二三十公分就落了回去。
“好 ,謝謝您。我幫您送下草筐,就過去看看。”做了次好人好事,還得了個信,唐植桐很滿意。
“後生,這草料啊,隊上是要算籌的,你得幫我換個籌回來,這些能換兩個籌。”老婦人攔住唐植桐當然有自己的目的,見他不懂,索性打開窗戶說亮話。
因為餓,老婦人身上沒力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但比起背著草筐去隊上,還是說話省點勁。
“好 ,您放心,我一會保準給您送過來。”唐植桐這才恍然,從小就沒有過過生產隊的生活,吃穿度用都是父母一钁頭一钁頭刨出來的,對這個不了解。
“好啊,真是好人。唉,老了,不中用了,光拖累後人了……”老婦人右手握著拐杖,下巴墊在右手上,而左手則在有氣無力的一下一下捶打在膝關節。
“唉!”唐植桐看在眼里不落忍,但也不知應該如何安慰,嘆了口氣,左手把著方向,右手扶著竹筐,就這麼往老婦人指的院子推去。
老婦人在感嘆“不中用”時的那一刻,形象仿佛與被問及生病住院怎麼辦,回答“喝毒藥”的大爺重迭在了一起。
種地買不上樓,一千斤玉米賣一千塊錢,一畝地八百斤粒子是最好的粒子,三畝地才賣兩千四。
三畝地沒有六百斤化肥白搭吊。
活一秒鐘,說一秒鐘。
真是木辦法了,真是爬不起來了,也有辦法,喝毒藥!到九十歲活著也沒有用了。
……
我讀得了聖賢書,卻管不了這窗外事,心生憐憫是我,袖手旁觀是我,共情是我,無能為力也是我,確實令人感到絕望。
為了讓自己好受些,唐植桐推自行車進了院子,給收料草的會計遞了顆經濟煙,墊了兩句好話,一筐草換來了三根竹籌。
唐主體推著自行車,又扶著空空如也的竹筐回到了老婦人那,將筐和竹籌都給她,才在她的感謝聲中騎上自行車往北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