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沒有外人,陳桂芬就也不拐彎抹角了,直言道︰
“女人懷胎生子有多凶險,你前頭也見識過了,她辛苦給你生了三個孩子,肯定功不可沒,可是孩子啊……”
陳桂芬拍拍傅 佑,眼神深沉,口吻更加沉重︰
“咱們不能只顧著自己高興,也該考慮考慮你岳父岳母的處境和感受。”
傅 佑放下碗筷,端正坐著。
他听得很認真,可卻是越听越迷糊。
索性陳桂芬沒有賣關子的心思,直接挑破道︰
“淼丫頭沒有姊妹,家里就她單崩一個兒,你岳父又是有頭有臉的……”
“明面上是不好講究這些,可身後要是沒人繼承,將來說斷就斷在半道上了,你岳父心里能好受,外頭的閑言碎語也不見得好听……”
別看改革開放,現在是新華國、新社會,可香火的延續,依舊被視為頂頂重要。
再有能耐的人,無子無後,在大眾眼里始終會被瞧不起、看不上。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
絕大多數的情況下,普通人家都難以承受外界異樣的目光。
更何況是陸家那樣的體面人家?
陳桂芬話點到這里,傅 佑和賀宏進就都知道她表述的是什麼意思了。
傅 佑沉眉認真思索,賀宏進卻急了,連連擺手︰
“你這個話的意思,那是要把孩子勻過去一個?”
“不行不行,這是傅家的種子,怎麼能送來送去?再說,萬一讓親家多想了怎麼辦?還當是咱們是給出去一個孩子,要額外謀他們家什麼呢……”
陳桂芬皺眉道︰
“你話怎麼說得這樣難听?孩子又不是物件,哪里就是給啊送的?小兩口在京北就一直就跟親家、親家母住在一起,孩子除了戶口不上在一個本子上,其他的也不差什麼。”
“那也不行,自家孩子不上自家戶口,上到別人家去?那到時候孩子到底是該叫他倆爹媽,還是姑媽姑丈?真是全亂了套!”
“這不是在商量嗎?你總念道香火,沒有陸家的姑娘,又哪里能有傅家的香火?你不能只圓滿了自己,叫親家一家子被人取笑戳脊梁骨。”
老兩口吵得不可開交,傅 佑默默喝完面湯,放下碗筷道︰
“這事兒別糾結了,我跟淼淼商量商量,我們自己拿主意。”
賀宏進蹙眉瞪眼瞧他,沒說話。
陳桂芬反拍著他說︰
“你別管你叔,他就是茅坑里的石頭,二百五一個,又臭又固執!”
陸家親家不遺余力地照拂兩個孩子。
將心比心,陳桂芬也願意站在他們的角度多考慮。
“這事兒你跟淼丫頭商量商量,先看看她什麼意思,老ど也還小,距離讀書還好幾年,戶口不著急這一會兒上。”
“嗯。”
傅 佑點點頭。
賀宏進搓搓後腦勺,直嘖聲嘆氣︰
“鄉里哪有這樣的事?這事兒傳出去不讓人家笑話嗎?”
娶媳婦兒又不是入贅。
孩子不隨自己姓,這不就是給人家話茬,讓人家議論嗎?
賀宏進顧慮頗多,覺得這事兒從哪里看都不那麼合適。
偏偏他說話陳桂芬不听,傅 佑也叫他不要管。
賀宏進滿心憂慮,著急得很。
最後卻只能焦灼又懊惱地坐去大桌子旁邊,長吁短嘆的嘬煙桿不吭聲了。
陸淼意識超前,傅 佑與她日夜耳鬢廝磨。
幾年的時間下來,個人思想覺悟早甩同時代人群十幾條街。
傅 佑心思開放活絡,更追求的是幸福和圓滿。
並不固執執著孩子只能隨自己姓這一點。
陳桂芬提的這個事兒,他過去是沒往這方面想。
現在話點到這里,仔細想想其實挺有道理的。
只是不知道媳婦兒和老丈人的確切想法是什麼?
不好貿然下定論,傅 佑便想著這兩天出門辦事兒的時候,到縣里順路打電話回去問問。
反正怎麼樣都好吧。
孩子總歸還是在他們面前吃喝教養的。
也不是說改了名兒,或者改了姓兒了,兒子就不是他兒子了。
心疼他坐了那麼久的車,他吃完面後,陳桂芬說著,就要把院里偏房收拾出來讓他休息。
傅 佑沒讓。
陳桂芬道︰“你就一個人回來,難不成還要費大勁回那邊收拾?就听我的,在這邊住!”
傅 佑點頭,“我是就在這邊住,但是不用費力氣為收拾。”
他指了堂屋里靠牆的竹床,又說︰
“夜里我就睡這兒,穿堂風打這兒走,還涼快。”
“有正經睡的地方不睡,睡著像什麼話?”
陳桂芬還是要去收拾出地兒,傅 佑固執拉著她搖頭。
在旁邊嘆了半天氣的賀宏進敲敲煙桿,道︰
“他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吧,你不隨了他的意,一會兒他真跑那邊去了。”
陳桂芬頓了一下,想起前幾年因為住房鬧的事兒,又想起傅 佑的脾氣,只能松口讓步。
這次回來,傅 佑沒有拖家帶口。
一路上沒什麼需要聚精會神操心的地方,他在臥鋪車間安穩睡回來的,精神頭很足。
陳桂芬尋思他坐車累,想讓他歇一歇,躺下睡會兒。
他不。
他跟賀宏進拿了鑰匙,跑去東打谷場那邊看老宅房子去了。
正是農忙雙搶交替的時候,早季稻割完,又割中稻、晚稻。
割了谷子還要打谷子。
打著谷子了,同一時間,還要忙著插種今年的第二季的雙季谷子秧苗。
南方多以大米為主食,種植的莊稼,也多以稻谷為主。
傅 佑走在池塘岸邊,沿路打量。
烈日炎炎,這個點兒氣溫還高著。
熱浪的氣息一層高過一層,泛著斑斕豐收色彩的農田里,沒什麼人影。
靠竹林那片兒,宅子旁邊的打谷場上,倒是還有人在忙著。
遠遠看過去,似乎是想趕在這會兒有點小風的時候,把谷堆里的灰塵砂礫揚出去。
幾個老少身影交錯,不斷忙活著。
傅 佑往那邊回自己家,打谷場上的人認出他,都停下動作。
稀奇地湊到門前棗樹陰涼下,跟他拉呱嘮嗑︰
“小六回來了?!”
“听說你媳婦兒剛又給你生了小子,這次是不是回來辦滿月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