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萬里挑一
裴媛住在娘家,平素極是謹慎,沒事不會在府里到處走動,更不會有意做一番女主人的姿態。
她早早就叮囑身邊的僕從,事事要以王妃為先。
明里暗地,更是讓所有人知道,裴府的女主人只有一個,那便是雍懷王妃,她自己是客,來娘家蹭弟弟的客人。
她從敖府後宅回來,知道大宅底下的婦人,最愛勾心斗角,處處小心翼翼。
可馮蘊不在乎這個。
她從不把自己當主人,更不把裴媛當外人。
“長姊在忙嗎?我來叨擾了。”
遠遠的,馮蘊便擺出一張笑臉。
今日天晴,裴媛正在流水閣的涼亭里,跟崔稚下棋。
她出自將門,棋藝不精,也是在敖府里才學了一些,但崔稚是個中好手,氣質沉穩,盤中風雲,好似盡在指間。
馮蘊到時,裴媛正被殺得找不著北。
聞聲抬頭看到是她,笑盈盈地起身回禮。
“弟妹來得正好,快來幫我收拾這小蹄子,端的是棋道精深……”
馮蘊微微一笑,朝盤中局勢看過去。
崔稚方才起身朝她行禮,見狀,也看了過來。
許州馮氏,平城崔氏,皆是數得上的世家。
二人對視一眼。
馮蘊笑道︰“我學藝不精,輸了如何?”
裴媛道︰“輸了便輸了,彩頭算我的。”
馮蘊淺淺勾唇,“那我就獻丑了。”
裴媛讓開位置︰“快來快來,讓我看看高手對弈。”
崔稚站在旁邊,見馮蘊坐下,半晌沒有動,一直到馮蘊示意。
“坐吧。”
“是。”崔稚這才坐下來。
馮蘊看她態度卑微,但那雙眼里極是自負,冷冽。
很顯然,在家族巨變後,她的嘴巴服了,心一直沒服。
馮蘊勾唇,“崔四娘子請。我讓你三子。”
崔稚伸向盤中的手,微微一頓,不可置信地看著馮蘊。
一般是上手者實力高于下手,才會灑脫地讓子和讓先。
而眼下盤中局勢,她已明顯佔優,馮蘊到底是自負,還是愚蠢?
馮蘊是主,崔稚是僕。
主子有吩咐,她不能不听。
崔稚的唇角不經意勾出一抹笑意。
“承王妃相讓。”
在落子的那一刻,崔稚十分確信,這一局,可以將馮蘊贏得漂漂亮亮。因為她想不通,已是孤軍涉險,四面楚歌的白字,還能靠什麼破局。
然而……
盤中風雲突變。
馮蘊刁鑽詭譎的走法,崔稚見所未見……
她驚訝的發現,馮蘊不是學藝不精,而是難得一見的手談怪杰……
“我……”
崔稚最後落子,很是無力。
“僕認輸。”
馮蘊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更沒有勝利者的睥睨姿態,而是側頭過去,看向裴媛,就像沒這回事似的。
“我今日過來,是給長姊送禮的。”
裴媛怔了怔,笑得眉眼綻開。
“那可真是巧了,我也備了一些吃的,用的,路上帶著方便。正說晚些時候給你送來……”
馮蘊笑著謝過。
又抬頭看向金雙和銀雙。
“你們過來,拜見裴夫人。”
金雙和銀雙來流風院,全然不知是為了什麼,听到馮蘊吩咐,忐忑地上前,朝裴媛躬身行禮,聲音軟軟糯糯的,自帶一種風韻。
“僕女金雙,銀雙,拜見裴夫人。”
馮蘊道︰“往後,你二人便在裴夫人身邊侍候。”
金雙和銀雙雙雙呆住,心頭大震。
她們沒有想到,馮蘊會突然將她們送人。
就在方才,她們還興高采烈地等著跟她回安渡……
裴媛也有些意外,笑著說道︰“這可是兩個心靈手巧的丫頭,弟妹舍得送我?”
馮蘊也笑,“不心靈手巧的人,如何好意思送給長姊?”
她又拉住裴媛的手,推心置腹地道︰
“一家人,無須客氣。橫豎我長門人多,也不知安排她們做什麼,反是浪費了。我看府上的僕役,卻是少了些,恰可讓長姊差遣……”
裴媛本就是個性情中人,遇到事以後,更是看清了,只有家里人才會向著自己。
因此對這個弟妹,她早已芥蒂全無,巴心巴肝地維護。
“弟妹有心,阿姐便笑納了。”
二人有說有笑地決定了金雙和銀雙的未來,甚至連一句詢問都沒有,除了小滿,好似也沒有人在意……
金雙和銀雙低著頭,不敢說話,眼圈卻已紅透。
小滿想安慰,又有些無力。
一直到回到梅香院,她才難過地問馮蘊。
“娘子為何不要金雙和銀雙了?”
馮蘊看著小滿,眉梢一揚。
“這哪里是不要了?我這是憐惜她們身世可憐,為她們尋了一個好去處。還是你認為,在裴夫人身邊侍候,竟是不好?”
小滿嚇一跳。
“裴夫人身邊自然是極好的……”
馮蘊反問︰“那你擔憂什麼?”
小滿被她問得說不出話。
想一想,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可她就覺得哪里不對……
馮蘊看她耷拉著腦袋,雙道縴眉緊鎖,一副悻悻發愁的小模樣,淡淡哼聲。
“你要是舍不得她們,或是害怕她們留在裴府,會把你的左大哥勾去,那你也留下來吧。”
她原就有意把小滿留下的。
因為左仲在西京。
但小滿死活不肯跟她分開,寧願不要左仲,也要跟在她身邊侍候,性子還很倔,一說就哭,馮蘊拿她沒有辦法,只好帶孩子似的帶著。
&t;div cass=&ot;ntentadv&ot;> 果然,小滿一听這話,眼楮就瞪大了。
“我哪里有擔心……”
說著她便又害羞起來。
“要是他當真被人勾走了,那就勾走算了,不是我的東西,強留不得。”
這話說得馮蘊有幾分喜歡,看她一眼。
“那你還不快去收拾?”
小滿這才歡歡喜喜地下去了。
馮蘊不由一笑。
金雙和銀雙這些日子,一直安分守己,尤其在馮蘊面前,卑微到近乎討好,任誰看了,也下不得狠心……
馮蘊無法憑感覺去認定這對姐妹心懷叵測,又不願意帶在身邊,影響自己的正事,索性就做了人情。
日久見人心。
沒有人可以偽裝一輩子。
時日一長,是騾子是馬,自會顯形。
裴媛不是糊涂人,身邊又有一個精明的崔稚,那就讓她們去吧,為流風院的長日寂寞,添一些樂子,順便看一看,這一對姐妹花,有沒有馬腳露出來……
離開西京那日,晴空如洗。
行李都搬上車了。
同行的隨從,也都準備好了。
一條車隊從府門綿延而去,都在等待……
馮蘊任由裴獗牽著手,邁出裴府的大門,看一眼府門外送行的人群,微微一怔,趕緊上前行禮。
“父親,長姊,勞你們相送了。”
裴沖平常沒什麼多話,今日卻讓人把他推出來,親自送兒媳離京。這般恩待,莫說馮蘊沒有見過,便是整個西京城,只怕都找不出別的人家。
大街上看熱鬧的百姓,都覺得馮氏女走運。
嫁富貴人家的多,嫁雍懷王不易。
嫁人後得到夫家人這般看重,更是萬里挑一……
裴沖照樣叮囑幾句,不說其他。
裴媛則是不舍,拉著馮蘊的手,說了好些話。
“事情辦好,便早些回來,那邊打仗不安全,家里很是擔憂你。還有,你若有機會,幫我盯著小七那新婦,可別讓她不識好歹,胡作非為……”
每次都是馮蘊在送別旁人,像今日這般,這麼多人為她送行,還是第一次。
馮蘊看著一張張溫和帶笑的臉,一一應下。
每個人都辭行了。
只剩裴獗。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一句交代都沒有。
馮蘊也肅然著臉,看他。
“大王,妾這便走了。”
“嗯。”裴獗點點頭,大抵覺得太寡淡,又抬手理了理她的衣裳。
“路上小心。”
馮蘊勾唇,看著他緊鎖的眉頭,黑眸里生出幾分笑意。
“大王就沒有別的要說嗎?”
裴獗低頭,直視她的眼楮。
“保重。”
馮蘊整個人凝滯了。
憋半天,就這兩個字?
那麼多人看著,她想說什麼,也說不出來,于是嘴角微微一動,朝他躬身行禮。
“大王也保重。”
“嗯。去吧。”
太冷淡了。
馮蘊心里暗啐,臉上卻是春色和暖。
“再會。”
馮蘊瞥他一眼,走近馬車,又不死心地回頭,朝人群里看一眼。
裴獗一動不動。
她暗暗哼聲,微笑著朝眾人一福,這才轉身,踩著杌子上車。
“弟妹慢行……”
“一路平安。”
裴府門口的人,不住地揮手。
馮蘊撩簾子看過去,裴獗站在前方,人高馬大很擋視線,若非衣角在春風里輕輕飄揚,那冷峻的面容和板直的身軀,看上去如同雕塑。
她揮了揮手。
裴獗這才抬手,朝她擺擺。
然後,一拂衣袍,掉頭回府。
馮蘊一窒,手僵住。
狗男人到底會不會送別?
果然就不該給他甜頭,不該松口……
男人一旦認為得了女人的心,就不知珍惜。
德性!
馮蘊落下竹簾,重重一“撲”。
馬車往大街徐徐而去,輪子在青石板上滾動出一串吱呀吱呀的聲音。
漸行漸遠。
漸行漸遠……
很快就出了城。
官道上,霞光萬丈,透過車簾,隱約可見怡人的春光。
小滿趴在窗邊,搖頭晃腦地欣賞。
馮蘊沒什麼心情,一言不發地端坐著,闔目養神,不知不覺間,歪著頭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下了。
她微微睜眼,正要出聲詢問,竟發現小滿不在車里。
闖入眼簾的是一雙含笑的黑眸。
男人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光,聲音低沉磁悅。
“我送你一程。送遠些。”
裴獗︰送你離開,千里之外……
淳于焰︰有勞妄之兄,我來接她。
裴獗︰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