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宮第六層,背處。
屬于乾坤十鼎的懸居之處。
今夜整座天雷宮歡慶,是有序的。
秦氏號令同慶,自然有人籌辦,層層森嚴,無異一場大典。
盤龍城里的每一個大大小小的家族,又與天雷宮有著緊密的聯系,所以才會競相追隨,生怕讓有心人舉報異心。
但有一眾人卻是例外,那就是高居乾坤殿的乾坤十鼎。
能為他們主持籌辦慶典的人只能是李令山與李治平這對父子,可這對父子也不知是否被秦氏數百年難得一遇的恩寵沖昏了頭腦,只顧興致沖沖地赴秦氏大宴,而忽略了乾坤十鼎。
一片喧囂華彩,獨獨冷清了乾坤殿。
原本身在乾坤殿的二裁、三罰、司東、司南、司西,八鼎聚集在乾坤殿中等待。
久久不見有人通傳後,也便各懷心思地回到各自的居所。
而後二裁和楚中恆當先便暗返楚氏族地,楚玉琢心知他三人必定想從他口中探听消息,在居所沒有見到他們三人後,于是,暗自返回楚氏族地會面。
此時的乾坤殿居所只余下四鼎,更加冷清。
正閉目打坐的封雲藏感到有人進來後,睜眼一看,先是稍感詫異,很快便起身躬身抱拳道︰“見過竇罰大人。”
竇淵看著低頭垂首的封雲藏,語氣淡淡地道︰“沒想到來的人是我?”
封雲藏稍稍一頓,道︰“乾坤十鼎私下會面是為大忌,卑職實沒想到竇罰大人會到訪。”
竇淵道︰“僅是如此嗎?”
封雲藏不自覺地又把頭垂了幾分,道︰“是。”
二裁和楚中恆自拉攏封雲藏後,又私下與他會過幾次面,但只提到過楚玉琢也是他們的人,沒有提到過竇淵。
而封雲藏更不知竇淵就是李令山與他的接頭人,所以竇淵突然到訪,封雲藏什麼也不敢說。
竇淵走近一步,低聲道︰“封司南難道沒和二裁與楚罰私下會過面嗎?”
低著頭的封雲藏心中一驚,但還是道︰“卑職不知竇罰說的是什麼。”
竇淵拿出一件物什往前一遞,正好落在封雲藏眼底。
那是一塊黑色的令牌,紫金三字︰首相令。
封雲藏這才抬起了頭,看向竇淵,現在他明白了。
竇淵看著封雲藏的眼楮,點了點頭,收起首相令,道︰“他們可與你說過他們的計劃?”
封雲藏搖了搖頭,道︰“只說過待五百雷震調集,于百英決期間動手,別的什麼也沒說,卑職亦不敢多問。”
細節還沒敲定嗎?還是對封雲藏仍不太放心?
竇淵微微皺眉,道︰“奪鼎大會只有幾日就到,事關你的司南之位,他們有何謀劃?”
封雲藏還是搖頭道︰“不知,但卑職想來,他們恐怕不會讓人參加此次奪鼎大會。”
和竇淵預想的一樣,李令山做出要奪封雲藏司南之位的假象,命封雲藏此次奪鼎大會連戰兩位參賽者,這種情況下,要保封雲藏的司南之位,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可竇淵的擔憂還是無法打消,面對這種機會,想要躋身乾坤殿的人一定不會放過,二裁和楚中恆暗做手腳把覬覦乾坤殿的人擋在外,李令山若是不徹查真的不會讓他們懷疑這是給他們布的局嗎?
誠如李治平所說,這個時候有王權一統作為幌子轉移視線,加之一切都在暗中準備就緒,他們已沒有退路,但竇淵還是認為這太突兀了。
這也是封雲藏心中所想的,封雲藏能否在奪鼎大會中活著,能否保住他的司南之位,事關他的價值,李令山當然也要保住他的司南之位,但肯定不能做得這麼刻意。
見竇淵滿臉憂慮,沉默不語,封雲藏知道這件事李令山也沒有萬全之策,不由道︰“請竇罰大人轉告首相大人,為首相大人大計,卑職一定會活著保住司南之位。”
言下之意,就是無論二裁和楚中恆暗中做了什麼,都要為封雲藏安排挑戰者。
只有這樣,只有挑戰者真的站了出來,封雲藏才能真的看似完全站在了李令山的對立面,才能完全得到二裁和楚中恆的信任。
竇淵眼神深邃地看向封雲藏,到如今,竇淵已經與李氏父子全然志同道合,立志整肅天雷宮,以便日後與世間各道門重為盟友共擋千年大劫。
像封雲藏這樣一個司掌南二城二十多年,嗜殺又與離火殿和枕星河結怨極深的人,對于日後的局勢走向很難起到正面作用,假如明年百英決天雷宮的門內巨變下封雲藏活了下來,按照李氏父子的計劃要與各城各道門達成和議,那麼,至少離火殿掌理的言城和枕星河掌理的甦城應該都容不得封雲藏的繼續存在。
那時,封雲藏要麼必死,要麼被逐出天雷宮。
可以說,封雲藏這枚棋子注定不會有好下場,即便他為天雷宮肅清內亂出力良多。
過去竇淵對封雲藏絲毫沒有好感,但此刻他話中表露的忠心卻讓竇淵刮目相看。
對于封雲藏今後的下場,竇淵不禁感到一絲不忍,心中一嘆,拍了拍封雲藏的肩,道︰“此事首相大人自有安排,無需你費心。奪鼎大會在即,好好準備吧。”
看得出來,竇淵這話更多的是安慰。
封雲藏想要取得二裁和楚中恆的完全信任,不惜賭上性命一戰,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把握。最大的威脅來自三聖山十座,而三聖山十座參加奪鼎大會並不來自李令山的調令,會不會從三聖山來到天雷宮完全是他們自己的決定。
而有可能成為挑戰者的三聖山十座,二裁和楚中恆是一定會替他擋了的。
剩下的就來自二十四鬼,李令山與二裁和楚中恆為了各自的目的都會想辦法暗做手腳,二裁和楚中恆早就都非四司,沒有各自專屬的鬼面,他們雖然能接觸到鬼面,卻不能毫無顧忌地下令。所以,二裁和楚中恆是不能完全地替封雲藏擋下所有的鬼面中的挑戰者的。
能做到的,就是李令山,這也正是封雲藏擔憂的。
一旦就連鬼面中都沒有出現哪怕一個挑戰者,二裁和楚中恆就算再怎麼野心膨脹也會疑心其中有詐,如此一來,他們對封雲藏就無論如何也會保持或多或少的戒心。
最終會出現什麼情形,是封雲藏左右不了的。
封雲藏只道了一聲是,除此之外也不知再說什麼好。
無論李令山做什麼何種安排,他都唯有執行,事關天雷宮的存亡,他願為李令山賭上他的性命,一如他這數十年來所做的一樣,李令山的命令對他而言不可動搖。
竇淵轉過身去就要離去,忽又一頓,轉頭問道︰“楚司東可也曾一同會過面?”
這話明確地問,應該是二裁和楚中恆與封雲藏會面時,楚玉琢是否也在場過。
這話讓封雲藏感到一絲意外,二裁與楚中恆既然說過了楚玉琢是他們的同謀,現在看來殷氏和楚氏也應該盡數牽涉其中,那楚玉琢就必然不可能獨善其身。
那竇淵又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難道楚玉琢還在搖擺嗎?
“未曾。”封雲藏搖頭說道,楚玉琢倒的確從沒有與二裁和楚中恆一起與他會過面。
竇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而後離去。
......
衛城,洛水之北,鷹澗外。
黎明時分,初白的天光打在眼前茫茫雪原之上。
新下的雪重新粉飾了昨夜一場激戰過後血染的鮮紅血場。
這一刻,雪原重歸了寧靜白潔。
還不到真正大劫降臨的時候,望著北方的一雙雙眼楮雖感焦慮,但暫時還能從容應對。
暫時還有時間。
但,也只是暫時。
剛剛告別了天鷹峰上的易瀟寒,程洛停下了腳步,同樣停下腳步的,還有跟在他身後的 鬼。
舉目南望,程洛道︰“奪鼎大會在即,與我回一趟天雷宮。”
“我?”灰衣遮住了 鬼曼妙的身形,鬼面擋住了她姣好的容顏,只露出一雙眼楮,不再像過去那般冰冷。
程洛側頭看向她的雙眼,道︰“怎麼,不情願?”
離開天雷宮的時日久了, 鬼愈發不想回到天雷宮,但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數月前程洛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