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璧凝視著李治平,道︰“沒想到李首輔竟然親臨言城。”
徐懷璧突然來到言城,一是為了打探言行的情況,看看是否已經回到了言城,倘若沒有回到言城,那多半就沒能脫身了。
二也是要看看天雷宮會對言城有什麼動作。
萬萬沒想到在見到言行安全的同時,更意料之外的見到了李治平。
李治平直接參與進來,就讓原本預想的局勢要好轉得多。
李治平沒有向徐懷璧見禮,淡淡一笑,道︰“能讓徐老先生感到意外,也是件值得驕傲的事。”
徐懷璧笑了一聲,權當沒有听出這話中的恭維,道︰“還是甦師兄有遠見,竟在十年前就能看出你們父子可以成為盟友。不過,你定下的局,不是已經萬無一失了嗎?他的命,對你還這麼重要?”
世間各城各道門在明年百英決時聯手替李氏父子清除天雷宮門內叛亂,李氏父子以此退讓與各城各道門達成和議,此事已經不會改變了。
按說,言行是死是活,于此事都無關緊要了,李治平犯不著再為保言行性命再生變數。
李治平道︰“那一局,確已成定局。不過,我還想再定一局。沒有他,恐怕辦不成。”
“再定一局?”徐懷璧看了看身邊都是能為言城做主的人,道︰“看來老夫來的正是時候,不知老夫可否旁听?”
李治平道︰“當然,這一局也不只關言城,離開言城,我也會去甦城。”
李治平都光明正大了,言城這方自然不會遮掩,言明與言燦相視點頭。
言燦道︰“徐師兄,里面請。”
十二人同入慎言堂。
各自入座後。
李治平也不再拖泥帶水,道︰“那我就開始了。破煞象那夜,言行暴露于天雷宮,原本只要他逃了,以如今天雷宮內部暗潮涌動的形勢,我與我父親是可以隨意派出幾人明殺暗保的。但是此事牽連出道界私通,即便只有黃龍觀有明證,其余各城各道門也逃不過牽連。依天雷宮的慣例,此事會造成多大的後果,諸位心里再清楚不過。”
當然很清楚,若是李氏父子沒有改變,他城先不說,言城此時就是水深火熱了,甚至極有可能覆滅了離火殿。
李治平又道︰“我與父親縱然想壓,但不幸的是,那夜驚動了秦氏宗室和秦雷所立的世子秦世厲。他插手了,就不是我與父親想壓就能壓下的。”
之前竇淵已向言信等人說了李治平已把秦世厲拉入局中,但徐懷璧還不知道。
徐懷璧問道︰“那又是如何這般平靜的?”
事情已經發生了十幾日,在徐懷璧來之前,甦城也是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異常的平靜。
李治平道︰“秦世厲召見了我,明令需殺了言行或生擒昭世處決,各城各道門也需重處。而我向他拋出了王權一統,提出以對各城各道門的處置權作為要挾,逼迫各城把權力移交大秦。”
此話一出,一陣嘩然。
言彬一拍桌案,怒道︰“還當你真的是盟友,沒想到,你如此居心叵測!”
竇淵眼神凌厲地瞥向言彬。
言明安撫道︰“彬兒,先听李首輔把話說完。”
李治平保下了言行和言城,他們早就知道李治平需要帶些什麼回去,不管是什麼,分量都極重,否則李治平也無法交差。這是他們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為了保言行也願意付出的。
兩日前,李治平促使言朱兩家和解,也做了暗示。
只不過,此事太大,把權力移交給大秦,讓大秦一統,依照大秦的嚴苛律法,和對百姓的欺壓漠視,就等于是把言城百姓舍棄,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對言彬而言,是不可接受的。
言行道︰“堂兄,不要動氣。李兄處事深謀遠慮,剛才的話也只是安撫秦世厲的,李兄自然還有後手,請繼續說。”
李治平笑了笑,道︰“秦世厲雖然年少,但也知要成就此前無古人的大業,非一朝一夕能達成。再則,他也想得此齊天之功,而非讓此功落到秦雷頭上。所以,只要讓此事看起來稍有進展,我也就能交差了,各城也將平穩。再拖到百英決後,削弱了天雷宮,現在的所謂協議也就作不得數了。”
听完此話,言彬眼楮一亮,臉上浮現歉意,正要開口致歉。
徐懷璧先開口道︰“拋出王權一統,的確高明。但你能愚弄秦世厲,還能愚弄秦雷嗎?”
李治平道︰“諸位不知,秦雷已閉關數年,正試圖突破雷法第七重,再有數年也未必能出關。何況,即便是秦雷,也未必沒有此心,過去只是從來沒有合適的契機。”
倒也是,無端地想要一統王權,必然招致殊死反抗,而有了道界互通的實證,天雷宮和大秦就師出有名。
徐懷璧看著李治平,道︰“但你所說的做法,顯然不是你說的再定一局。”
李治平道︰“徐老先生慧眼。”
如果像李治平說的,只是欺瞞,以便足夠向秦世厲交差,那還只是保言行和各城平穩,但李治平要的,顯然不止于此。
言明眯起雙眼,道︰“李首輔究竟要什麼?”
李治平深吸了一口氣,迎著每個人的目光,斬釘截鐵地道︰“我想,當真促成世間一統!”
繞了一圈,又繞了回去。
言明沉聲道︰“為了秦氏,還是為你李氏?”
李治平搖頭苦笑,道︰“我說為世間百姓,言城主和諸位可願信?”
言彬之前還以為會錯了意,本想向李治平道歉,現在又听這麼說,不滿地哼了一聲,道︰“若為世間百姓,天雷宮和大秦都不該存在,你李家也該謝罪。”
對自身血脈的厭惡,讓李治平又浮現出痛苦之色,道︰“的確,我李家罪孽深重。正因如此,我李治平此生的夙願就是為我李家贖罪,盡我所能,還世間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他說的是肺腑之言,但誰又敢相信這話會出自李家血脈之口。
他們本都相信李令山李治平父子改變了,但當李治平說出這些話時,又不禁懷疑李家的改變是否是為了更大的野心?
為了這個野心,去利用整個世間。
以李家過去的種種作為,他們是做得出的。
只有言行信了,因為他能听見人心,這人心,是情緒。
情緒的反應是最真實的。
此刻的李治平心中,只有痛苦,愧疚,懺悔,自責,沒有一絲緊張。
而一個人說謊時,心里一定會有期盼得逞的竊喜或興奮和渴望帶來的緊張,不論他表現得多麼平靜鎮定。
言行看向李治平的眼神,是悲憫的,他所遭受的懷疑和惡意,都並非他自己犯下的錯,可誰讓他身上流著李家的血,贖罪的路不好走。
就算言行現在站出來支持李治平也是無用的,就算在場的人能相信言行,但世間所有的人都能相信言行嗎?
李治平只能用自己的所作所為,一步一步爭取信任,正如他為言行所做的事,與言行一起的謀劃讓世間同盟受益,而收獲了一定的信任。
只是在面對王權一統這個曠古大事時,信任還不足夠。
每個人都在審視和思考李治平的話有多少可信度,這關系到世間百姓,在這里,至少是言城數以百萬計的百姓,誰也不敢只因自己的想法做決定。
以李治平的身份地位,要承受毫不掩飾的懷疑,可以說是一種羞辱,但李治平坦蕩承受,他知道這是他的贖罪之路所必須忍受的。
竇淵卻為李治平不平,道︰“首輔大人以誠相待,你們卻處處疑心。若要利用你們,又何必把心中所想和盤托出。首輔大人不願與你們交惡,但他不願說的話,我說。說句狂妄的話,真要出于私心一統王權,首輔大人根本不須與你們商議,只要下個令,天雷宮同時血洗各門也不是做不到。踏平了道門,再一統王權,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句話,還真不是狂妄。
至少在五行發生質變以前,天雷宮有這個底氣。
連徐懷璧也不可否認。
枕星河雖素來強盛,但和野蠻生長的天雷宮相比,人數實在太少,盡管有著絕頂的戰力,基數上遠遠無法匹配。
天雷宮一門,單論人數,數倍于八宗之和。
徐懷璧饒有興趣地看著竇淵,道︰“相比李首輔說出為世間百姓一統王權,老夫倒是更好奇為何你會與他同心?”
竇淵神色坦蕩地道︰“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在你們。你雖也認得我,但你未必知道我曾任司北二十載,在洛水之北,親眼見證異獸由少到多,越來越頻繁地入侵鷹澗。真正的敵人是什麼,我比你們更清楚。你們更不知道,有智慧的異獸已經出現了,你,我,你們,這世間任何人的時間都不多了。等到它們沖破了洛水防線,這世間一切野心都將化為烏有。”
有智慧的異獸已經出現,是最近才發生的事,此前去過衛城的言行也不知道。
听竇淵這麼說,所有人都感覺仿佛听到了異獸的腳步聲,千年大劫已經徘徊在人世間的大門外。
徐懷璧笑道︰“所以你,也有一顆為世間蒼生的心?”
竇淵抬起一指,指向言行,道︰“我不說我有沒有此心,只說他。過去天雷宮的確為了維護霸權而不擇手段,但任你們如何懷疑,改變都已發生。否則,縱然有再多理由,再多陰謀,他都不可能活著。言城或許還不自知,但你徐懷璧不會不知,否則你也不會到這里來。去了靈雀山,他若還能活下去直到出現在明年的百英決,則行者必將因他而出世,他甚至還有可能成為神君!”
強如竇淵這樣的修道者竟然說言行可能成為神君,這讓言城這方的人都感到難以置信,他們心里雖然都已將言行視作火行未來的領軍人,但要真的成為那道界頂點的神君卻不敢深想。
看向徐懷璧,徐懷璧微微一笑,似乎也認同。
雖然賈詢轉來的那封信中提到過只言片語,但當面听到看到竇淵和徐懷璧都這麼認為,震撼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言信等人不約而同地心想,言行到底在他們眼前展示過什麼?還是因為看著他自幼長大,對他未來的判斷因為自己的平庸反而局限了?
竇淵道︰“你說,以他對天雷宮的危險程度,有可能為了什麼陰謀野心讓他活下去嗎?”
等到言行真的成了神君引領世間行者出世,任何陰謀和野心都將面對最強大的挑戰,顯然得不償失。
也就是說,李治平若為了什麼陰謀和野心,更應該在此時殺了言行才對。
既然不殺,還要保,那就是出于公心大義,希望言行引領行者出世,更為行者出世掃清障礙,以便日後一起對抗正向洛水之北臨近的異獸。
不僅竇淵沒有看輕言行,李治平在開始時也說了再定一局,而沒有言行辦不到。
因為言行而布了世間一統這麼大的局,更把言行視作成敗的關鍵,而非其他。
這已經說服徐懷璧了,其他人也找不出再反駁的理由。
徐懷璧看著李治平,道︰“那麼,李首輔可否再給出一個理由?”
既然話里話外說到做這一切是出于為了世間蒼生的公心大義,那提出世間一統,僅憑贖罪一說,自然是不夠的。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