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察司。
上至司座李嚴,下至過百執事,連同執禁團在內,全體跪迎。
從八人大轎中走出,李治平站在監察司大堂下面向眾人。
李嚴道︰“叩拜首輔大人。”
禮畢。
李治平看向身邊的竇淵,道︰“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竇罰。”
李嚴心頭一驚,再道︰“叩拜竇罰大人。”
禮又畢。
李治平走入大堂主位坐下,竇淵站在他身旁。
李嚴與十司常,言零與五輔座並排站在下首,無人敢抬頭。
李治平看著李嚴,道︰“李司座,言城發生的一應大事小事,可都有記錄在檔?”
李嚴躬身道︰“回首輔大人,不論是言城內部的,或是與監察司之間發生的事,只要是形成了,或有可能形成一定影響的,監察司都有記錄,歸檔存放于檔庫。”
李治平道︰“很好,你準備好,本相需要查閱。”
李嚴道︰“所有記錄都已分年月歸檔,隨時可以調取。不知首輔大人想要查閱多久時間之內的?”
李治平道︰“自你上任以來,所有的歸檔記錄。”
李嚴上任言城監察司司座近十八年,這與言明繼任城主的時間相去不遠,要把近十八年來所有的記錄查閱一遍,需要費上不少時間。
費時還不說,主要是不知李治平查這些有什麼用意。
但也沒人敢問。
李嚴看向身後一名司常,道︰“去,帶人把我上任之後所有的歸檔記錄都搬來,供首輔大人查閱。”
那司常還沒回話,李治平先道︰“不必搬到這里來,稍後你派人全都送到本相入住的府邸。”
李嚴點頭道︰“是。”
李治平又看向言零,道︰“你就是言零?”
言零低頭躬身,道︰“是。”
李治平道︰“關于言城道界的信息,可有記錄?”
言零道︰“回首輔大人,有,自上次司南大人吩咐之後,數月以來的記錄都已轉至監察司。”
李治平道︰“這麼說,數月前的,都還在執禁團?”
言零道︰“是。”
李治平道︰“稍後你也派人送到本相入住的府邸。”
言零道︰“也是自李司座上任以來的嗎?”
李治平道︰“不,追溯到自有言休的記錄開始。”
言零眉頭一皺,他上任言城執禁團首座不到十年,而言休如果還活著,已年過四十。要追溯到有言休的記錄,恐怕需要查到三十年前。
不要說三十年前,就是他上任的前一年,前一月,甚至前一日的記錄他也沒查過。現在要找到關于言休的第一篇記錄,他怎能明確時間。
竇淵看著一時沉默的言零,冷冷道︰“怎麼,你連言休的記錄從何時開始都不知?”
言零驚慌跪地,道︰“竇罰大人恕罪,首輔大人恕罪,屬下失職,屬下這就派人去查。”
說罷,轉頭向身後的言一低聲耳語幾句。
而後,言一退出隊列,低頭躬身退出監察司大堂。
李治平和竇淵也不再問罪言零。
只是忽然提到了失蹤十九年,所有人都認為早已死了的言休,讓監察司和執禁團的人感到大惑不解,難不成言休竟然沒死?那夜在黃龍山的,就是言休?
這怎麼可能?逃入了南野死地,還能活下來嗎?
若是活下來了,為什麼又等了十九年才重現蹤跡?
他是一直藏在了某處,還是一直就不被人察覺地在天雷宮眼皮底下活動?
李嚴難以置信地低聲問道︰“敢問首輔大人,言休難道還活著嗎?”
李治平卻道︰“本相何時說過言休還活著。”
李治平不想說的話,李嚴也就不敢再追問了。
只不過,這一提起言休,在監察司和執禁團的心中忽然就產生了一個想法,就是天雷宮也不知煞象那夜出現在黃龍山的人是誰,但不排除言休的可能性。
也許天雷宮有什麼消息可以佐證言休還沒死,也許是出于誰也沒有見到過言休的尸體,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此次跟隨李治平而來的不是封雲藏,而是竇淵,因為封雲藏抹殺言休未遂,為天雷宮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威脅,被天雷宮治罪了。
那李治平此來,就是來查言休與言城和離火殿是否還有密切的聯系?
這個推測和想法,對于監察司和執禁團而言,很合理。但也很不可思議,不過,破煞象那夜發生的事,本就不可思議。
要交接的事已安排妥善。
李治平站起道︰“本相初到,你等陪同本相到言城各地走走。”
率人走出監察司,卻見言明和言彬已在門外等候,一同來的還有言信。
言信抱拳道︰“言信見過李首輔。”
李治平微笑點頭,道︰“昨夜听言城主說,言三城主操勞過度,身體不適,何不多休養幾日。”
言信道︰“勞李首輔記掛,並無大礙。”
說罷,與竇淵對視一眼,兩人暗暗點了點頭。
李治平道︰“如此就好。三位若無他事,不如帶我一同在言城走走看看。”
言明道︰“李首輔想先去哪里?”
李治平道︰“當日天象肆虐,大秦災情嚴重,想來言城也是如此。我看,不如就先去災情較重的地方看看。”
言明道︰“李首輔體恤民情,再好不過,請。”
說罷,言明在前頭帶路,一眾人浩浩蕩蕩向城外災情最重的幾個村落走去。
半個多時辰後,一眾人來到了一處高地。
眼前的茫茫一片土地上,是水情過後留下的一片狼藉。
李治平默默凝望許久,臉上的悲憫神色落入言明、言信、言彬眼底,這種悲憫是騙不了人的,在跟隨李治平而來的人臉上都看不到。
意外的是,竇淵的臉上竟然也有不忍。
過了許久,李治平道︰“百姓們呢?”
言明指向遠處一座山腳,道︰“都暫時安頓在那里。”
李治平點了點頭,道︰“李司座,你如何看?”
李嚴再三斟酌,道︰“災情甚為嚴重。”
說了一句好像沒說的話。
李治平道︰“還有呢?”
李嚴又再思索,道︰“言城救災及時,百姓死傷極少,言城主居功至偉。”
李治平面沉如水,道︰“還有呢?”
李嚴沉默地低下了頭。
李治平呵斥道︰“你司職一方,眼里就從來沒有百姓嗎?如此災情之下,你就什麼也沒做?”
李嚴低聲道︰“屬下失職。”
李治平哼了一聲,道︰“後事你打算如何料理?”
李嚴道︰“請首輔大人示下。”
李治平道︰“失去房屋的百姓可否要重建房屋?”
李嚴道︰“要。”
李治平道︰“水情淹沒的土地,可否要清理淤泥淤沙,再次重耕?”
李嚴道︰“要。”
李治平道︰“兩項累加,需要費時多久?”
李嚴道︰“這個...”
李治平道︰“一年可夠?”
李嚴道︰“這要看言城主...”
李治平冷冷一掃李嚴,道︰“與你全然無關嗎?”
李嚴倉皇道︰“不,屬下定命人協助。”
李治平道︰“即日起,監察司負責丈量被淹沒的土地,盡快核算出佔言城土地之幾成,不論幾成,明年大秦的征糧都照今年少幾成。還有稅銀,同樣照此減收。不得弄虛作假,可听清楚了?”
李嚴道︰“是,必定清楚無誤。”
李治平道︰“明年此時是否重建完畢,是否仍需減免,你需如實回報,本相會與你再下指示。”
李嚴道︰“屬下遵命。”
言明、言信、言彬向李治平躬身一拜。
言明道︰“言明代言城百姓拜謝李首輔。”
李治平道︰“言城主不必如此,是我有失監察,以致屬下罔顧民情,說來也是我的不是。”
言明等人心里知道,過去李治平和李令山是不得已而縱容,現在開始,隨著天雷宮的改變,一切都將改變了。
要說對這世間的改變,這對李氏父子是最關鍵的所在。
盡管他們都不是修道者。
李治平望向山腳,道︰“走,帶我去看看安置的百姓。”
來到山腳下連營的軍帳處時,已近午時。
這里只有老弱婦孺,婦人正在賬外生火做飯,軍士們和成年的男子一同伐木,以備重建房屋之需。
李治平一路走一路看,鍋中所做幾乎都是米飯,菜食甚少,肉就更少。
這里安置了過萬的百姓,全憑言城救濟,還不知還需繼續救濟多久。
李治平回身對李嚴道︰“即日起,監察司削減用度,庫銀中支取,與言城輪替負責這里所需的菜食,每日的肉不得少于一千斤。”
李嚴想說點什麼,但看李治平臉色陰沉,只得又低下頭去,道︰“是,屬下遵命。”
監察司和執禁團眾人臉色很是心疼。
李治平冷冷道︰“心中有想法的,不妨說出來,本相準許卸職歸家。”
眾人齊聲惶恐道︰“謹遵首輔大人之令。”
李治平一掃眾人,道︰“都給本相听清楚了,本相離開言城之前,會為言城主留下一個信使,言城主此後可直接傳書與本相。爾等若敢陽奉陰違,本相自會派人來查明,屆時莫怪本相重懲不饒。”
眾人齊道︰“屬下不敢。”
再看李嚴,李治平道︰“言城也好,監察司和執禁團也好,大秦也好,天雷宮也好,一切所需,都是取之于民。若民不聊生,仍要豪取,則必生亂,那時還從何處取?記住言城主與你說過的仁心二字,往後多向言城主請教,如何與民生息,何為安民之道。”
李嚴道︰“是,謹遵首輔大人教誨。”
李治平一再強調百姓民生,讓言明、言信和言彬三人感到百姓有望的同時,也對李治平愈加贊賞和信任。
天雷宮數百年的霸權,缺的,就是李治平這一顆仁心。
言彬道︰“李首輔,言彬有一個請求。”
李治平道︰“世子請講。”
言彬看了看周邊的百姓,道︰“因為戶籍的限制,百姓有太多可做又做不了的事。言彬斗膽,請李首輔適度放寬戶籍禁令,如此,受災的百姓也可自力更生,讓民生快速恢復,甚至更上一層。”
李嚴瞥了言彬一眼,道︰“世子,不可胡言亂語。戶籍限令,已行之數百年,豈可說改就改。”
言明和言信不動聲色地看著李治平,這件事或許會給李治平帶來不便,不宜操之過急,所以他們本不想說。
李治平也沉默了一陣,心中權衡再三,道︰“世子所說的放寬,該放寬到何種尺度?是在受災的百姓中放寬,還是所有百姓都放寬?”
言彬道︰“農籍,工籍,和獵戶,此為民生之根本,懇請李首輔將此三籍並籍,余者仍遵照限令。”
不好辦,不當說的不說。
李治平驚喜地看著言彬,笑道︰“看來世子是動過一番心思。”
言彬期盼地等待李治平的答案。
李治平想了想,又道︰“此事事大,我也不敢點頭。待我回大秦後,稟明我大秦世子,需經我大秦世子決斷。不過,我做主,先拿言城受災的百姓試行。待我回大秦稟明大秦世子後,是可或不可,都會修書一封傳回言城。那時,書中若寫著不可,當即止。如何?”
言彬大喜,道︰“多謝李首輔。”
在場明眼人都知道,李治平敢做主試行,多半就是可以的,只不過李治平出于避諱,必須要先匯報大秦世子。
這一來,李治平插手的事太多了,就更讓監察司和執禁團的人摸不清李治平的真正來意,只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變化在悄然發生。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