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背著言行的大蛇很快下了黃龍山,毗鄰黃龍山的大秦境內已是一片渮澤。
被旋風席卷大水蔓延後的村莊,房板四處飄浮,有些還完好的房屋也被淹沒,只剩屋頂突出在水面上。
一片狼藉,唯一讓人稍感安心的是,水面上甚少看到浮尸,看來這些被水淹沒的地方,百姓大多及時轉移到了安全之處。
意識不清的言行在蛇背上趴了許久,終于稍稍有了好轉,轉頭看向身後,還沒有人追上來,情急道︰“不行,我要回去。”
他是要為白麟拖住三罰的,現在看來反倒是白麟為他拖住了三罰。
身下的大蛇依舊在水中向南游走著,如魚得水般速度飛快,听到言行的話,嘶嘶吐信幾聲︰“...(放心吧,她也能脫身的。)”
這條大蛇也有了靈識,它的話言行也能听懂。
依稀想起白麟的球體防御被破了後,密密麻麻的蛇群將三罰淹沒,言行這才想起白麟本為蛇身,多日的相處,讓他險些把白麟完完全全當做了一個人。
又想起了當日在玄武山所見,那數之不盡的密集蛇群的確足以為他們擋上片刻,但要說能讓三罰不得脫身,言行卻是也不相信,只怕蛇群不論涌上多少,最終都將斃命在三罰手中。
它們也都是生命啊,更何況,其中還有像身下這條一樣誕生了靈識的,誕生了靈識的生靈又與人有多大差異?
為了言行一條命,賭上了多少條命!
罪孽感涌上了心頭。
言行哽咽道︰“多謝!”
大蛇沒有理會他,繼續向南游走,白麟已交代它一定要把言行送到靈雀山以南五百里的人間之城,送回他的故土,言城。
忽然,幾道天雷劈下,阻斷了大蛇的前路。
大蛇沒有回頭,蜿蜒游走,繼續向南。
阻擋無效,又接連有天雷劈下,這次就不再是阻路而是攻擊。
在水中的大蛇也是身形矯健,一時間竟能全數躲過,但這樣一來,終究不是全速向前游走,身後追來的人距離就被逐漸拉近。
言行吃力地貼伏在蛇背上,轉頭一看。
一個身影不斷輕點水面上的浮板和屋頂向他們逼近。
照此看來很快就要被趕上了,而言行此刻已經完全不能施術,終究還是逃脫不了嗎?
言行嘆了一聲,道︰“你走吧,不要再為了我白白丟了性命。”
說罷,正掙扎著要從蛇背上翻下,來人的目標只是他,只要他留下,大蛇就能離開。
可身下大蛇又嘶嘶吐信道︰“...(你就這樣放棄了,那我黃龍山蛇族付出了那麼多性命,豈不冤枉?!)”
言行身體一震,黃龍山蛇族萬千條性命,都為了讓他能逃生,他現在束手待斃,那它們就真的都死得毫無意義。
言行慌亂道︰“可是,你...”
大蛇嘶嘶兩聲︰“...(盡力而為,就算逃不了,也不能放棄。)”
言行無言以對,大蛇都有這樣的覺悟,他卻總是猶猶豫豫。
對待白麟是這樣,對待過去身邊的人也是這樣,對待舍命護他逃生的大蛇又是這樣...
言行反思著,為何自己總是一副要為他人考慮周全的樣子?
自己也舍了命為蒼生百姓奔走,難道他們說一句不要犯險,他就會罷手了嗎?
不,不會的,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既然他可以有自己的選擇,那他們為何不能有自己的選擇?
言行突然對自己這副聖人模樣感到很厭惡。
眾生皆有靈,身下這條大蛇既然背負了他的命,就是它認為值得。
那言行只需記得受了多少恩惠,日後回以多少回報就是了。
它們交于性命,今日若能活下來,日後自己也把命交給它們。
如此而已。
想通了這些,言行拍了拍蛇背,道︰“好,那就靠你了!”
追殺言行而來的,正是竇淵。
雖然多道天雷都沒有擊中大蛇,但天雷落于水面,也引起了電流的傳導,電流襲打也能對大蛇造成一定的傷害,大蛇游動的速度已經漸漸慢了下來。
竇淵飛身急追,同時御劍出鞘,天雷是徑直的打擊,只要速度夠快可以躲避,但御雷劍卻不一樣,迂回追擊對于竇淵這樣的修為信手拈來。
大蛇又不能完全鑽入水中避開竇淵的眼楮,因為言行支撐不了。
就這樣,在雷劍幾次迂回後,終于刺入了大蛇的身體,雷劍上甚至還附著了雷電,這一劍刺入,讓大蛇的身體吃痛到躍出了水面。
言行也被雷電所襲打,重傷垂危的身體如何還忍受得住,他已完全貼伏在蛇背上,只余下微微的喘息。
竇淵又輕點了幾下,已來到大蛇身周,伸手召回了雷劍,揮起來就要向大蛇斬下。
正當此時。
身後破風聲響起。
竇淵迅疾轉身,見一柄劍向他飛來,一個身影也向他這里趕來。
雷劍直指,把那來劍定住,眯著雙眼看向那個在水面上起躍的人,待那人越來越近,竇淵不由皺起了眉頭。
程洛。
待程洛來到近前,召回雷劍,抱拳一拜,道︰“前輩。”
竇淵是前任司北,程洛曾經就是他座下 鬼。
歷任司北都是不同的,因為他們知道真正的大敵是什麼,他們也因此于天雷宮對各城道門的強壓中保留了一絲理性,同時,他們也不像一般的天雷宮門下那樣迷戀權勢和地位。
他們之間,有幾分個人情誼。
私下里,程洛對竇淵都不稱竇罰大人,而以前輩相稱。
但竇淵對程洛會突然出現在這里,又突然出手將他攔下感到很不解。
看著程洛,竇淵道︰“你這是何意?”
程洛道︰“前輩恕罪,此人不可殺。”
竇淵轉頭看了一眼大蛇和言行,方才那一劍讓大蛇還沒有回復過來,雷電的襲打還讓它的身體感到麻痹,還未逃離。言行更是趴在蛇背上,奄奄一息。
竇淵道︰“我並未要殺他,首相大人明令要將他生擒。”
竇淵雖對言行動過殺機,但若能將他生擒,還是以生擒而上。
程洛卻道︰“此人也不可擒!”
竇淵更加不解地看著程洛,道︰“何意?你認得此人?”
程洛點頭道︰“認得,不止我認得,首相大人和首輔大人也認得。”
竇淵道︰“他到底是何人?為何不可殺又不可擒?”
程洛道︰“此人名叫言行,言城三城主言信長子。此人立志豎起行者大旗,已走遍世間各城,完成了各城各道門結盟。近兩個月前,我在衛城見到了他,而後稟告了首相大人和首輔大人,之後首輔大人密見過他數次,已經達成了共謀,指向天雷宮門內變局一事。”
毫不保留,和盤托出。
這些話若是對旁人說,無疑加重了言行必死的局面,但對竇淵,程洛完全信任,他相信竇淵能看透李令山和李治平的意圖。
竇淵沉思片刻,道︰“這麼說,首相大人和首輔大人知道在黃龍山的是他?”
程洛點頭道︰“正是,十日前,首輔大人剛與他密見,得知他要去黃龍觀,阻攔不下,于是,暗命我暗中隨行,護他周全。”
這也就解釋了程洛為什麼會突然從黃龍山趕來。
竇淵摸著下顎道︰“可是,首相大人明令我與姜罰將他生擒,昭世處決。”
程洛搖頭道︰“那是因紫火暴露于天雷宮眼底,首相大人不得不明面處置,且也是明令生擒,其意正是要保他性命,此後再想對策。前輩試想,若沒有這一道令,他有幾成的可能活下去?”
頓了一頓,忽又道︰“前輩方才是說首相大人只令前輩與姜罰大人趕往黃龍山?”
竇淵點頭道︰“正是,卻不知楚罰為何又趕了來。”
程洛接道︰“那就對了,只讓前輩和姜罰大人出手,此更可證明首相大人想放他一條生路。我在,首相大人必然知道我會想辦法勸下前輩,如此,面對姜罰一人,他逃生的機會就大大增加了。至于楚罰大人為何趕到黃龍山,這應是他私下違令前往。”
竇淵細想了想,道︰“楚罰違令前往?你可知為何?”
沒有糾結于言行,反倒問起了楚中恆。
程洛笑了笑,道︰“看來前輩果然知道些什麼。”
他們各自都知道天雷宮將生變,但卻都不知對方知道。
程洛是猜測竇淵留在乾坤殿,以李令山對司北的態度,不可能什麼都沒對他說起過。
而竇淵則是完全不知道程洛竟然會牽涉進這麼多事里,他本應只專注于洛水之北的事。
竇淵道︰“當初就看出你與眾不同,卻沒想到還是小瞧你了。”
程洛沒有理會這話里的夸贊,道︰“我到了黃龍山數日,發現了些不該發生的事,兩個月前,楚罰從鬼面中抽了一人,授意他在預備雷震中結盟,已招攬了九十六人。我想,這就是他違令趕往黃龍山的原因。”
想起趕到黃龍觀前時那一地的尸體,竇淵道︰“都殺了嗎?”
程洛道︰“我帶走了十人,剩余八十六人已全部伏誅。”
竇淵嗤笑一聲,道︰“不止打起了雷震的主意,連預備雷震也不放過。那十人,你為何不殺?”
都聯系起來了,明年的百英決,二裁借加強護衛之名提議調七野雷震,楚中恆也不知是為加大力量還是另有所圖,擅自收攏預備雷震。
看來,他們是打定了主意在百英決發難了。
程洛心領神會,但這一節點到為止,好像還是不知情一般,道︰“那十人看清了楚罰的預謀,明知是死,從結盟中抽身退出,念他們對天雷宮的忠心,我想把他們帶去洛水之北。”
竇淵點了點頭,不予置評。
水中的大蛇緩了過來,又開始向南游動。
竇淵只瞥了一眼,道︰“他走了,我可是要受責罰的。”
程洛笑道︰“責罰只是明面的,首相大人心里只會夸贊前輩。”
蛇背上的言行漸行漸遠。
竇淵道︰“看來此人將會解天雷宮之難了。”
程洛看著離去的言行,道︰“還有蒼生。”
蒼生這兩個字本不會出現在天雷宮。
程洛的一番話就讓竇淵放了言行,也是因為竇淵心中亦有蒼生二字。
在竇淵心里,世間道界也不是敵人,尤其是眼下這個時候。
竇淵笑了。
李令山的意思他完全明白了。
原還擔心李令山太過執著于天雷宮的強權而禍及蒼生,現在看來,是多心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