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正是洛依結束衛韓兩城游行慶典,結束繼任儀式,回到萬生宗的日子。
衛城和萬生宗的歡慶喜氣還在延續,只有侍靈堂顯得冷清。
侍靈堂已歸屬于洛依,整個偌大的侍靈堂現在只有洛依和洛潺兩人。
結束了對玄武神像的朝拜。
洛潺看著洛依露出面紗的眼眸,那眼眸中的悲傷如秋水。
洛潺搖頭嘆息,侍靈堂如一座牢籠,但不是初繼任的聖女能感受到的,曾經洛潺初繼任時,眼眸是光芒的,這是每一任聖女最感榮耀的時刻,只在漫長的孤寂歲月之後方能體悟到悲傷。
而洛依卻要比曾經的每一任聖女體會的都更長,也更深。
洛潺道︰“若不是千年大劫臨近,你的時間我替你背負,只可惜你們生不逢時,我們都沒有時間了。”
洛依道︰“師父,別說了,我懂。”
洛潺隔著輕紗撫摸著洛依的臉龐,道︰“別忘了你所背負的,他也在為了世間蒼生奔走,你們在做著一樣的事,這何嘗又不是你們的安慰。”
天各一方,卻殊途同歸。
至少,他們還有機會被宿命推到一起。
但是,被推到了一起,再見到他,又能如何?
洛依垂下眼眸,道︰“師父,我知道我該做什麼。”
越是明事理,越是倔強,越讓人憐惜。
洛潺道︰“玄武神靈已聚靈完成,希望你能做到我們都不曾做到的事,這場劫難若能化解,一切,都听從玄武神靈安排吧。”
洛依抬眼看向洛潺,道︰“師父...”
自幼,洛潺就一再告誡過洛依萬生宗聖女不可動情,而現在的話卻暗示她不再反對。
洛潺道︰“我們斷私情只為虔心侍奉神靈,但千年來,至我為止也從未得神靈開示。你雖生情,但卻得見了玄武神靈,或許只有你有這個機緣。可見斷不斷情,神靈亦不介意。既如此,你若能得到神靈的許可,後世的戒律或許也可以自你開始改一改了。”
洛依道︰“可是斷情,並不全為神靈,更為蒼生。”
斷私情,是為衛韓兩城安寧,以示一唯公義,只為蒼生,絕無私心。
洛潺臉色一變,端莊高貴的臉上閃過一絲怨氣。
洛依從未見過這樣的洛潺,是她從前一直身為聖女的克制?還是因她終于揭下了臉上的面紗?
洛潺道︰“你先為蒼生化了這場劫難,先為蒼生,蒼生若不為你,這樣的蒼生護他何益。”
洛依驚愕,這樣的話,完全不像是萬生宗聖女會說出的話。
但很快,洛依看著洛潺的眼神又變得緩和,她充滿了理解,歷代聖女雖得到了無以復加的尊崇,但這些又真的都是她們想要的嗎?這些能抵得上她們失去的嗎?
洛潺笑一聲,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變了?”
洛依想說沒有,但終究沒說出口。
洛潺環視了一圈侍靈堂,道︰“我也曾失去過一段情,這幾十年來雖已放下,但其中的滋味我又何嘗沒體會過。不讓你動情,本是為你好,進了這里我怕你挨不住。可是...天意啊。”
小小年紀被選為繼任者,近二十年警示不斷,小心翼翼提防著,臨到了要繼任時還是沒有躲過。
原來洛潺也曾有過一段情。
洛依的眼眸滿是酸楚,個中滋味,感同身受。而洛潺孤身過了幾十年,自己呢?
洛依道︰“師父,那個人是誰?”
洛潺笑了笑,道︰“我已放下了,都過去了。你若有機會,那時我們若還都活著,我會助你的。”
千年大劫能否挺過去,誰也不知。挺不過去,想什麼都無益。
這個道理和現狀,洛依懂。
洛依道︰“師父,你何時去鷹澗?”
洛潺道︰“明日和你一起去除籍之地慰勞,過後,我直接去鷹澗。”
洛依本想多挽留幾日,但轉念一想,洛潺已在這里困了幾十年,她的心也許早已想離去。
于是,低聲道︰“好。”
洛潺道︰“鷹澗也不遠,雖然你以後出行不便,但我會回來看你的。”
夜深,洛潺已回房。
洛依仍在侍靈堂靜默跪立,她的手中,捧著那一對銀白色的耳墜。
睹物思人,眼中有淚也不自知。
又入心府,那輪紫日仍高懸于心府天際,替她分離五行之氣。
洛依笑了,他一直都在。
與此同時,言行今夜留宿在東太山脈外驛道上的驛站。
他知道,她的繼任慶典已經結束,她已是真真正正的聖女了。
她已成為符號和象征。
而在他的心里,她永遠都只是那個滿眼都是他的女子,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
如何才能讓她做回一個有情有欲的人世女子?
如果她也能如葉光繼期待的那樣,成為新一代的玄武神君,是否就能不同?是否就能擺脫聖女的宿命?
成為神君,他們才有可能嗎?
的確,他們都要在千難萬險的劫難中活下來,才會有希望。
而成為神君,才會有更大的可能。
言行翻身坐起,盤膝冥想,又開始念力修元神。冥想入定中,腦海中出現了一個焦點,自我看不到,但那就是元神。
言行把元神冥想成一個人形,而後人形的元神開始聚氣,葉光繼說過,元神要修成靈體,必須以強大的念力結合元氣之精,也就是五行之氣。
而言行就用意念驅使道法抽取火行之氣匯聚于元神。
洛依也想起了葉光繼與洛潺的話,她也必須足夠強大,一切都要先挺過了即將到來的劫難,挺過了才有可能。
于是,也開始照著葉光繼教導過的修行之法開始修行,融會水行之氣先至太玄境大成是她先要跨過的關口。
心府里,她吸納水行之氣已經越來越容易了,那正是紫日的幫助。
葉光繼說過,修元神以念力,強大的念力,而念力的修煉來自意想,意想並非無意義的意想,它需要深刻的烙印,這烙印來自情緒。情緒之于念力,如元氣之于道法術法。
而洛依,也有了修煉強大念力的帶有深刻烙印情緒,極致的悲傷,極致的思念,這些,同樣來自于言行。
洛依因此,能夠雙向並進。
兩個人,在神君之路上雙向奔赴。
當他們都成為神君時,會發生什麼?
是否足以強大到化解種種劫難和阻礙,重新牽上那自手心中滑落的手?
......
翌日。
除籍之地。
在洛依和洛潺的帶領下,一眾萬生宗弟子早早帶著足量的酒肉來到了除籍之地,也帶來了很多棉衣棉被。
新聖女繼任,號召一傳出去,整個衛城都獻出了他們的一份力,爭相表示著他們對新聖女的尊敬和擁戴。
大秦的駐軍和韓城的駐軍也來到了這里維持秩序。
酒肉和難得的休息都會給這里淒苦的人們帶來騷亂。
十里沿途,架起了兩百口大鍋煮肉。
每一口鍋前排列了千人,百名兵士持槍維持著不讓騷亂發生。還有萬生宗的弟子,和洛依洛潺沿途來來回回走動安撫忍耐,沿途高喊“每個人都足夠,待肉煮熟有序分食。”
酒肉的誘惑,對于終日食不飽,多年未見酒肉的人而言,就是騷亂之源,但直至臨近午時,肉香飄蕩數十里,淒苦的除籍之人也沒有發生騷亂。
這都得益于萬生宗多年來對他們的幫助,這是他們心中唯一的光,唯一的信任,唯一的敬重。
每日的疲累,難得的休息,他們本應席地而坐。剛開始時,是這樣的,只是隨著肉香飄蕩,每一個人都垂涎三尺,爭相站起探頭望向前方的大鍋。口中也貪婪地吸食著肉香,還不吃得到肉,先吃其香。
遠處,熊烈和馬連營遠遠望著。
馬連營道︰“熊將軍,你怎麼看。”
來之前,他們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隨時鎮壓騷亂。作為軍旅之人,他們深知人性的惡,面對二十萬多年不見酒肉的除籍之人,這種情況不發生騷亂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但已過了兩個時辰,他們預計的騷亂也不曾發生。
初時沒有發生,吃過之後就更不會發生。
看著來回奔走高喊的萬生宗弟子和洛依洛潺,熊烈一個已略顯老邁早已鐵石心腸的將軍也目光閃爍。
要多麼真摯,多麼大的善,才能壓住人性最深的惡?
久久之後,熊烈道︰“天雷宮若也能如萬生宗一樣,異獸又有何懼。”
世間的紛亂,人心的分崩,一切都因天雷宮而起,若天雷宮和萬生宗一樣,人心將合一。
世人芸芸,人心合一,什麼樣的災劫不能齊心合力挺過去?
馬連營拍了拍熊烈的肩,道︰“至少熊將軍醒悟了。”
鍋中肉已熟,一人先分一道,每個除籍之人都分到之後。二十萬人大口吃肉,二十萬人的笑洋溢開來。
但很快吃完了,對于他們而言,還不夠。
鍋中再下肉,又煮一鍋。
到這時,酒還未分,沒有飽腹到差不多時,還不能分酒,醉意上頭容易出岔子。
洛依和萬生宗都做好了事前的準備,今日要再出禍事,有人受傷就算不得善舉,要行善就行到根本。
又過了一個時辰,再分肉時,這才一人分下一壺酒。
而這時,每個除籍之人一人一手肉,一人一壺酒。有了前一次的填肚,現在吃得慢了,他們要好好品味這得來不易的酒肉。
慢慢的,各自回想起了未除籍前,他們的家,他們的親人,他們也曾吃過的酒肉。
有痛哭聲起,漸漸蔓延,漸漸震天。
這種時候,他們心里的不只是悲傷,更多的是溫暖。
他們意識到,原來,他們還有沒忘卻的東西。
這份溫暖,來自萬生宗的善念善舉。
于是,有人痛哭著向身旁的萬生宗弟子連聲感謝,有人跪下,泣不成聲。
洛依和洛潺的身前跪著很多人,洛依眼眶濕潤地一一扶起。
“對不起,我只能幫你們這麼一點小事。”
這不是小事,這是二十萬人已不知多久未曾感受過的溫暖。
守衛的兵士,大秦的兵士,都已動容。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