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漸高懸,滿天星也在失去白幕的屏障下顯現于浩瀚的夜幕。
星月之光映照于石湖,湖面如鏡,在暮色里照耀出微微光亮。不甚明亮,但當眼楮適應了漆黑夜色,已足夠讓石湖的四周一覽無余。
易沉一人走到湖邊,不時搖頭輕嘆,低頭來回踱步,像極了誤入此間的迷途之人,毫無危害,且驚慌失措。
相比如何抓住橫公魚,怎樣把它們引出來才是關鍵。藏在水中不出,即便洛依和易沉道法修為再高也無濟于事。
據曾經從橫公魚口中僥幸生還的人說,橫公魚夜化美人,誘男子靠近而食,可見橫公魚也是深通人性。
後有枕星河修道者剿殺,見識過修道者後,橫公魚即藏身水中不出。
易沉先要做的,就是讓自己暴露在窺視的橫公魚眼中,不像個修道者,更不知有橫公魚,沒有戒心,以消除橫公魚的戒心。
但橫公魚生性狡邪善誘,誘善誘者,談何容易。
易沉已在湖邊來來回回踱步一兩個時辰,除了察覺到遠處湖中有什麼東西在向他窺視之外,沒有一只橫公魚靠近湖邊。
這場以誘對誘的獵捕剛剛開始,先要較量的就是兩方的耐性。
一個深夜迷途的人,除了慌亂不知所措外,不會輕易地隨處亂走,他應該安于此地等待天明。
易沉已演完了最初的慌張焦慮,隨著夜色更深,他應該漸漸平靜。于是,易沉開始尋找,他找到了一處湖邊巨石旁。楊柳草叢中太多露水,這處巨石旁邊干燥,易沉背靠巨石坐在地上,慢慢地,他低下了頭,好似睡著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一聲貓頭鷹夜啼,易沉身體一震,半蹲著緊貼巨石四處張望,久久聲不再起後,又才如先前一樣靠坐下來。
這模樣像極了一個膽小又沒有護身長技的人。
月過中天,連蟲鳴聲都不再起,易沉在一時驚慌之後又睡得深沉,身體都已蜷縮了起來。
忽又有低聲吟唱悠悠傳來,那聲如天籟,悅耳至極。在這寂靜之地分外引人聆听,而易沉卻等這吟唱持續了許久方才悠悠轉醒。
易沉慢慢站了起來,四處張望,在尋找聲音的來源。直到他確定了聲音來自石湖中心,又駐足聆听了許久。
這聲音好似帶有一種魅惑,讓易沉失了神一般抬起了腳來,緩緩向石湖走去。當他一腳走出湖岸,踏進石湖水中時,彷如大夢驚醒一般匆忙後退,驚慌地爬上了岸。
吟唱的聲音也停止了,周遭仍是一片寂靜。
一切都好似一場夢,易沉左顧右盼後,又一聲搖頭嘆息,再次走回了巨石旁靠坐了下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悠悠吟唱聲又起,這次的聲音距離易沉更近了。
當易沉睜開眼,站起身來循聲望去,他終于見到了距離他不遠處,有個身影背對著他坐在水中靠近湖邊的一處光滑石面上。
那身影曼妙,玲瓏有致,濕漉的長發貼在泛著月光的背上,沒有人能抵擋住這般誘惑。
易沉緩緩向她走去,而她似乎也察覺到了有人靠近,緩緩轉過頭向易沉看去。
那是一張女子的臉,晶瑩如玉,帶著微微的笑意,回眸一笑百媚生。
易沉似被這美色震撼了,不由停下腳步,叫了一聲︰“姑娘。”
那女子的臉上笑意更盛,星月之光仿佛在這一瞬匯聚到了她的臉上,明艷奪目。
魂魄為之所奪,只一瞬間,那女子已不見。
易沉甩了甩頭,仿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又快步走到她先前出現的巨石旁,什麼也沒有,連湖面也平靜如常。
易沉又再四處找尋了一番,口中叫聲︰“姑娘,姑娘你在哪...”
但他口中的姑娘一絲影子也沒有,最終又一步三回頭,失魂落魄地走回了棲身的原處。但卻是再也睡不著了,不時到處張望,不時又四處走動,不時再叫喚一聲︰“姑娘。”
石湖遠處的水面,露出了一個女子的頭,咧嘴邪魅一笑。
直到天明,易沉又在湖岸邊大叫著“姑娘”苦苦找尋了許久,一無所獲後,這才垂頭喪氣地走了。
似乎是要去找到重回人煙的路,但那戀戀不舍地回頭,讓湖面中悄露出的頭相信,他還會再回到這里。
離開了湖面的視線,易沉走回了洛依藏身之處。
洛依幸災樂禍嬌笑不迭,道︰“師兄,你演得不錯啊。”
易沉卻道︰“還真不完全是演的。”
洛依笑仍不止,道︰“怎麼,難不成你還真對它動情了?”
易沉搖頭道︰“要消除它的戒心,當然不能用道法。它的聲音和臉上的笑,都會迷惑人心。”
當易沉听到橫公魚吟唱的聲音和看到它幻化的臉時,確實都被迷惑了,只有普通人面對它真實的反應才能反過來迷惑它。易沉沒有使用道法穩固心神,好在橫公魚一夜只在試探,而易沉心里又不停地念著“它是橫公魚,它是妖邪”,這才沒完全被它迷惑控制。
易沉做出的反應都是普通人面對橫公魚時正常的反應,他們這時也終于能理解為什麼有人葬身于橫公魚之口,普通人面對它確實難以抵御魅惑。
洛依這也才止住了笑,道︰“師兄受苦了。”
夕陽西下。
易沉再次出現在湖畔的時候,身上的黑衣已經被劃破了好些,臉色也有些疲累,就好像在荒蕪的樹叢間尋了一日的路。
四處張望之下,沒有見到期待的身影,又生失落。
但他還不放棄,大喊道︰“姑娘,我已找到了出去的路,你快出來吧,我帶你離開這里。”
任誰初見他這個模樣,都會以為這是個善良的,或者痴情的人,他真的以為昨夜出現的是個和他一樣在這里迷失的人。
又喊一聲︰“姑娘你別怕,我不是壞人,出來吧。”
聲音悠悠遠去,遠處傳來回聲,但沒有回應。
“那我就再等你一夜,你若想和我一起走,我等到明日天明。”
回聲過後,仍舊寂靜無聲。
易沉長嘆搖頭,又在昨夜棲身的巨石旁坐下,過了不久,也許是這一日奔走勞累,頭垂了下去,看來已經睡著。
蟲鳴又起,螢火紛飛,遠離人煙的地方,夜晚才是煥發生機的時候。
人在這里顯得很多余,也很不協調。
石湖中,露出一個頭,眼露精光,齜牙咧嘴,好一副貪婪之相。
它快速地向易沉游了過去,在靠近湖岸的時候,又慢了下來,警覺地四處探視。雖未發現什麼可疑之處,但它還是在水中等待了許久。
直到子時,它終于搖身一變,下半身仍是魚身魚尾,上半身卻化作了女子的人形。魚尾一擺,躍上了距離易沉不遠的岸邊一處光滑石面。
易沉仍低垂著頭,好似仍在酣睡。
忽地,那化作了女子的口中又傳來低聲吟唱,這吟唱聲一起,周遭的蟲鳴頓時噤聲,紛飛的螢火也轟然飛向了遠方。
易沉好似悠悠轉醒,抬起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當他看到不遠處的那個女子,登時站了起來,歡喜地道︰“姑娘,你終于又出現了,我已找到了出去的路,等天明我帶你離開這里。”
他仍站在原地,好像是出于男女之間的避諱。
那女子轉過頭來,驀然一笑,對著易沉招了招手。
易沉喜形于色,當下不假思索地走了過去。但是距離一丈,又停了下來,嘴里說道︰“姑娘如此清麗脫俗,在這荒山野外,你就不怕我是個壞人嗎?”
那女子仍在笑,手仍在招,但易沉仍舊不動。
女子不氣不惱,長發一甩,以手作瓢,撈起湖中的水澆在晶瑩如玉般的香肩上。望著易沉的雙眼水波流轉,含情脈脈。
易沉神情木訥地又抬起腳向她走去,完全被她魅惑了一般。
當易沉走近,它終于雙目圓瞪,面目猙獰地露出尖利的牙,嗜血殘暴的本性再也壓不住。
它轉過身來,雙手抓住易沉的雙肩,就要往水里拖。
而就在它雙手抓住易沉雙肩的同時,原本神情木訥的易沉忽然一笑,這一笑,讓橫公魚大吃一驚,它終于知道上當了。
但是到了嘴邊的肉又怎可舍棄,它用力全身的力氣擺動魚尾,想要借勢把易沉拖入水中,只要拖進了水里,那就是它的主場。
但它沒有如願,易沉的身體彷如磐石一般沉重,任它使出渾身解數也撼動不了。
易沉同時抬起一手,手中凝結出一根尖利的冰,距離不過三尺,那尖冰徑直向橫公魚刺去。
“ ...”尖冰碎裂,沒有刺進橫公魚的皮肉。
柳嫣然早有告知橫公魚皮如堅甲,要抓到它並非易事,易沉原本還不大信,現在卻算是深有體會。
這一擊雖然沒有傷到橫公魚,但橫公魚也吃痛,同時也深刻意識到這個人並非尋常人。雖不情願,但不放棄也是不行了,不論是野獸或是妖物,感覺到危險時,刻在骨子里的第一反應都是逃命。
橫公魚無奈之下松開抓住易沉的雙手,轉身就要鑽入水里。
但,洛依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湖面之上。
“ ...”一陣劇烈的響動,從橫公魚所在的那處石面開始延伸,一大片冰面迅速凝結。
橫公魚借勢一躍,想要撞破冰面,但它沒有得逞,冰面比它想象的要更厚得多。
來不及多想,逃生的本能讓它選擇快速地向冰面的外圍游去。
橫公魚上半的人身已經又變回了魚身,它現在就是一只完完全全的魚的形態,身長足有八尺。身軀扭動著,借助冰面的濕滑,速度極快。
但當它快要接近冰面的最外圍時,又一陣“ ...”的響聲,從那最外圍的冰面又凝結出了冰牆。
除了湖岸之外,湖面冰層的三面都豎起了冰牆,橫公魚已經無處可逃。
而易沉也從湖岸走上冰層,與洛依一起向橫公魚靠近。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