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拘束的三人。
言行問道︰“你們是一家?”
中年男人道︰“對。”
言行看向那孩子,那孩子很是清瘦,約莫三歲,眼眸中看著外人很是懼怕,看一眼言行和邱沐後,又會馬上把頭埋進女人的懷里,好像只有母親的懷抱才能給他安全感。
本是坐下吃飯的四個大人和一個孩子,好像有一種尷尬的氣氛,碗筷就在幾人身前,但一時誰也沒動。
言行先拿起筷子,說道︰“都餓了,吃吧。”
說完,他夾起一口菜葉,放進嘴里。
咀嚼了之後,嗯了一聲,又道︰“大嫂手藝不錯。”
女人笑了笑,道︰“客官說笑了,鄉間婦道人家,能燒出什麼好菜,不合口味還請不要怪罪。”
邱沐也夾了一口菜葉,咽下後,也道︰“咸淡適宜,的確不錯。”
女人又笑了笑,沒有說話。
言行向一家三口道︰“快吃吧,別客氣了。”
中年男人這才拿起碗筷,道︰“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女人也拿起了筷子,但是他們都只夾那三盤粗菜,當女人把菜葉夾到孩子嘴邊的時候,那孩子搖了搖頭,看著那大盤豬頭肉,伸出手指指了一指。
女人搖頭道︰“不行,那是客人吃的。”
言行道︰“大嫂,同坐一桌吃飯,哪有什麼菜只能是誰吃的道理。來,大家都一起吃。”
言行夾起一塊豬頭肉遞到孩子嘴邊,微笑地看著那孩子,那孩子也看著言行,一時沒有張嘴。
直到那肉香的誘惑戰勝心里的抵抗,那孩子終于把嘴張開把肉咬進嘴里。
幾人都笑了出來,邱沐也夾起豬頭肉,道︰“都吃,都吃,不要客氣。”
在邱沐的帶動下,男人和女人也紛紛夾起肉大口咀嚼了起來,而言行,卻只吃素菜。
女人道︰“這位客官,你怎麼不吃肉?”
言行道︰“大嫂不知,我吃素的。”
男人道︰“怪我,怪我,也沒事先問上一句。”
言行道︰“無妨,有這些素菜夠我吃了。”
邱沐怪異地看了言行一眼,當日言行相邀一醉樓,那夜言行還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雖然出了言城這一路來不見言行吃肉,那也是驛站上菜食緊缺,難見葷腥。
言行這一說,邱沐只道他是見這一家日子清苦,想把肉多讓給他們吃。
可是,言行的確是決心從此吃素,像他的母親一樣。
這個轉變,在那日請赤羽大鵬幫他找出九頭鳥以為民除害,而赤羽大鵬說出“你們人吃別的生靈,也並沒有為此付出代價”這句話時,言行就已決定。
他不能要求別人也不吃肉,但至少他自己能做到,哪怕再微薄,也可減少生靈之間的仇恨。
碗中米飯吃完,已有七分飽,幾人也不再添飯。
言行把桌上的酒壇開封,給幾人都倒上一碗。
又端起向那中年男人說道︰“買酒辛苦了,我先敬店家一碗。”
邱沐也一起,向那中年男人敬酒,三個男人一碗酒喝罷,女人推說不會喝酒,只泯了一口。
這是邱沐第二次喝酒,入口已沒有第一次那種難以下咽之感。
飯菜已過,酒也可以喝起,話匣也該打開。
中年男人先問道︰“不知二位客官打哪來?”
言行道︰“我們從言城來,向甦城去。”
中年男人哦了一聲,道︰“甦城是個好去處。”
言行笑道︰“怎麼,店家去過?”
中年男人呵呵一笑,搖手道︰“沒有,像我們這種人怎麼可能出城,不過,我這客店曾有不少甦城的客商來過,听說了一些。”
言行道︰“那就請店家給我們講講甦城怎麼個好法。”
中年男人道︰“怎麼,你們以前沒去過甦城嗎?”
言行道︰“沒有,不過听說甦城的字畫聞名,我二人是做字畫生意的,想去淘一些,回言城後賺些許差價。”
中年男人道︰“哦,是這樣,我們這寒顫生意可比不得你們做字畫生意的,你們說的那些許差價,我們一輩子都賺不到。”
言行道︰“都是做生意,哪有什麼寒顫不寒顫,我們都是一路人。”
中年男人道︰“話雖這麼說,可是我不比你們,你們有本錢到處行走,我又能走到哪去。我也想去甦城,可我又能有什麼由頭去。”
言行道︰“店家好像對甦城仰慕已久,快給我們說說,甦城到底好在哪?”
說著,言行又給三人空碗倒滿酒。
中年男人喝了一口酒,道︰“我都是听來的。听說甦城都是傍湖而居,魚米豐富,有一個無邊的湖,在晴朗月色下,那湖映照滿天的星月,如一條星河,那湖還有一個很好听的名字,叫落雁湖。”
關于落雁湖,言行和邱沐本是听說過的,但這時他們只裝作初次听聞,一臉羨煞,並不插嘴,他們在等著中年男人繼續說下去。
中年男人見二人一臉遐想,又道︰“那落雁湖的中間,有一座島,那島叫做枕星河。不時可以見到有人在星河上御劍飛行,好像天上的劍仙。”
這點,言行知曉,但邱沐不知。
二人還是一副初听聞的憧憬神色,言行道︰“還有呢?”
中年男人接著道︰“甦城無一處不景色宜人,不說那景色,就連那美色也是世間僅有,听說,甦城美人如雲,個個巧笑溫婉,好似天上仙子下凡。身臨其中,就像掉進一個溫柔鄉。”
說完,嘿嘿一笑。
言行和邱沐也恰到好處地露出一副與之心意相通的食色之笑。
女人嗔了男人一眼,男人也隨即輕咳了一聲,嘆了口氣,話鋒一轉,道︰“其實,什麼景色美色都是其次,真正好的是甦城世道清明。”
言行問道︰“這話怎麼說?”
男人滿眼憧憬地道︰“甦城百姓富足,衣食無憂,安居樂業。又有誰,不想生在甦城呢?”
一個大秦百姓,竟會說出甦城清明,想生在甦城?
這話說完之後,女人咳了兩聲,男人也自覺失言,驚慌地向門外看去。
不過,這夜里,窮鄉僻壤之處,又哪來的什麼人窺听。
言行看到了男人的驚慌,但假裝听不懂看不懂地道︰“大秦舉世獨尊,甦城又怎麼可能有你說的清明,要說世間有什麼清明之地,那也該是在大秦才是。”
中年男人見門外無人听到他剛才說的話,這才放下心。
只不過,他這時又不再回應言行的話,眼神閃爍,似乎在想什麼說辭好從桌上離開,畢竟吃了人的嘴軟,那個女人也是一樣。
言行看見男人和女人的模樣,也心知肚明,又端起碗向男人敬酒道︰“好吧,不便說的那就不說。不過依我看啊,你們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們兩個言城人,見過的言城百姓之苦,你們又怎會知道。甦城和我們言城一樣都是外城,又哪里會有你說的什麼清明,該是我們外城人恨不能生在大秦才是。”
說完,言行大口喝完碗中酒。
邱沐也喝了一口酒,道︰“就是,若生在大秦,我們還用受那層層盤剝?”
對中年男人說的話,一臉的不信。
中年男人看他們不信,也喝完碗中酒,酒壯慫人膽。
不過中年男人還是走向門口,先把門關上,再開口時已經壓低了聲音。
中年男人道︰“你們也都看到了,我這小店里本只有幾碗粗菜。並不是我們小氣,要是沒有客官給我的那錠銀兩,我也買不來這酒肉。你們外城人的苦,我們又怎麼不知道,其實我們和你們外城百姓一樣,都是勉強度日罷了。我們一家還算好的,有時顧客多了幾個,我們稍掙點還能偶爾吃上肉,多的是人家一年到頭也吃不上一頓肉的。”
言行和邱沐听後,都皺起眉頭相視一眼,這些他們的確不知道,也出乎他們的意料。
言行問道︰“為什麼會這樣?”
中年男人搖頭長嘆,他的臉上寫滿了愁苦。
許是關上了門,讓女人也有了一絲安全感。
女人道︰“你們只道大秦好,可是,不是所有的大秦百姓都能受到那份好。受到了那份好的,都住在天雷宮主城。而我們,只是大秦的棄民。”
說著,女人悲從中來,低聲抽泣。
靠在她懷中的孩子莫名地看向她,她又趕忙收起險些掉落的眼淚,撫手安慰孩子。
大秦棄民?都是什麼人被稱為大秦棄民?為什麼?
言行又問道︰“大嫂,你這話我們就听不懂了,什麼叫大秦棄民?”
話既已說到這里了,也就沒什麼再不敢說的了。
中年男人接話道︰“大秦百姓的確有衣食無憂富貴榮華的,但這都是有條件的。只有把自己的孩子送給天雷宮宗府,並簽下移契,天雷宮才會給一筆安家費,有了那筆安家費再憑著那份移契才可以搬到天雷宮主城,也就是盤龍城居住。若是孩子沒死,成為了修道者,每月還可從天雷宮宗府獲得反撫的銀子,從此什麼都不需要再做,足夠生活得很好,也不再需要上繳賦稅。而不願把孩子送給天雷宮宗府的,私底下都被叫作大秦的棄民。我們這樣的大秦棄民,像耕種為生的,像我們這樣做點小生意的,辛苦所得十之六七都要上繳。”
這一席話听完,言行和邱沐的內心好像響起了晴天霹靂,震驚之情難以言表。
消化了很久,邱沐問道︰“你剛才說若是孩子沒死,是什麼意思?送給天雷宮的孩子會死嗎?”
中年男人臉色滲人,悲痛地道︰“死的太多了。”
言行向那孩子看去,讓自己的臉色和神情盡量柔和。那孩子也看著說話的幾人,一臉天真,他還听不懂他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邱沐不解,追問道︰“為什麼?”
中年男人道︰“孩子還太小,很多都經不住雷法的考驗。所以搬遷到天雷宮主城的大都等到他們的孩子熬過去成為一個修道者之後,因為只有當孩子成為一名修道者,當他們每個月都有了反撫銀子之後,他們才真正的能在那里生活下去。否則,就靠那筆安家費,很快就會坐吃山空。”
邱沐並不想听他說的後面的話,又問道︰“孩子太小,那不能等孩子長大了之後再送去嗎?”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道︰“不行的,只能在他們尚未記事以前。”
邱沐瞪大了雙眼,也看向那孩子,淚花閃閃。
邱沐只是為那些被送去天雷宮的孩子感到悲傷,其中的緣由他還並不十分清楚,因為他不是修道者。
但言行是修道者,當中年男人說道送去天雷宮的孩子會死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
言行此時的心中,想到了很多很多,多到他的往日觀念又發生了一次變化。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