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言行來到了離火殿。
言燦和言乾、王遠近三人經過三日修養,雖還不能動用道法,但已可走動。
只有謝佑鳴因傷勢太重,雖然已從昏睡中醒來,但每日清醒的時間還很少,更不能輕易動換以致牽扯傷口。
此時,言燦三人正坐在慎言堂。
年輕弟子們一起在道場廣場修行,而言果和王初陽,在後堂空院獨自修行。
言行在年輕弟子們的眼光中穿過廣場,經過上次言行與言燦一起向弟子們交托了任務後,他們看待言行的態度也發生了一些轉變,雖然仍不親切,但已沒有了此前的敵意。
言行走進慎言堂,看到坐著的三人,先向三人施禮。
後道︰“這幾日我沒來探望,失禮之處請見諒。”
三人呵呵一笑,又看到言行臉上還留有的淤傷,不過他們也並沒有在意。
言乾道︰“你今日不是來了嗎?”
言行道︰“我今日不是來探望你們的。”
言乾道︰“那你為何事而來?”
言行道︰“我是來辭別的。”
言燦眼楮一亮,道︰“何時走?”
言行道︰“明日。”
言乾和王遠近還不知道他二人說的是什麼。
王遠近道︰“走?去哪?”
言行道︰“甦城,枕星河。”
言乾和王遠近對視一眼,上一次言行來的時候,言燦就說過言行會遠走天下,沒想到竟然成真,並且來得這麼快。
不過,這次的去處卻並不是他們當日以為的靈雀山。
王遠近奇怪地問道︰“為何去枕星河?”
言行雙目一凝,道︰“結可結之力,枕星河必然會是我們的盟友。”
流金消玉苑一行,已讓言行可以斷定。
言乾和王遠近喜形于色,他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不過隨即又為言行擔憂起來。
言乾問道︰“你要通過南野嗎?”
經南野去往甦城,即便言乾曾認定言行修為到了太玄境,但要瞞過或者強行通過遍布的雷震,這都幾乎不可能做到。
言行道︰“不,走通秦道。已得李嚴允準,以行商的名義前往。”
言燦、言乾和王遠近這次是真的喜笑顏開,又相視搖頭,不由地想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發生在言行身上的事,屢屢讓他們驚愕。
同時,他們已感到他們需要切實的做好站在言行身後的準備了。
言燦道︰“放心去吧,言城暫無憂。”
言行點點頭,道︰“我去與言果道個別。”
說完,言行起身向後院走去,三位先生也起身,一同走去。
言果和王初陽二人,正在後院盤膝修行,王初陽身前的橙焰在漂浮,他對于橙焰的控制已經愈加的純熟,雖暫時還不能更進一步修出黃焰,但這只是時間問題。
言果正閉目,他在按照言行教給他的方法,感知和捕捉那些紅色的元氣。
這個方法,言果也已告訴了王初陽,不過王初陽數次嘗試,卻不能感知和看到,也許是因為王初陽此時的修為還不夠,所能匯聚的元氣還不足以讓那些異樣的紅色元氣出現。
忽然,言果和王初陽頭頂上空有一道火球降下,言果和王初陽中斷了各自的修行,同時張開眼抬頭望去。
火球加速朝他們砸下,言果和王初陽,同時施展道法,一道橙色火盾在他們頭頂生出,二人合力在那火球砸向他們的同時,奮力向上一頂。
“砰”一聲,王初陽身子瞬間矮下了幾分,但很快,他又站直起來。
火球被化解,言行也正好從走廊現出身形。
言行看向二人,道了一聲︰“很好。”
這句夸贊,更多的是夸王初陽,因為王初陽剛剛邁入上玄境不久,就能做到與言果合力施展橙焰火盾防御,這對他而言已經很不容易。
收起術法,言果道︰“哥哥,你怎麼來了?”
言行眉目含笑,道︰“我是來與你道別的。”
言果神色一暗,早在言城查禁前兩夜,言果就听到言行與言信說要出城游走,這一日真的來了。
不過也很快,言果從這傷感中走出,這也標志著他們共同的心願,邁出了實質性的一步。
言果道︰“何時走?”
言行道︰“明日一早。”
言果道︰“那我去送你。”
言行搖了搖頭,道︰“不可。”
言果欲言又止,他轉念一想,已經知道原因。
言行深深看了言果一眼,然後,又施展了一次道法。
于是,在院里,在言果身前,一個紅色火人出現了。
這個紅色火人,又變換了顏色,橙色,黃色,白色。
短短的顏色變換的過程中,火人身上的暴戾之氣也散發出來,火焰在蒸騰,火人的口中甚至還發出了“喝...”的呼吸之聲。
然後言行道法一催,白焰火人站定的身形,分開雙腿屈膝,同時,雙手也握拳,舉起又向身側一揮,仰頭狂吼一聲,口中白焰噴涌。
無窮的狂暴之氣迸發而出,言果和王初陽不由自主地為之戰栗。
但看著白焰火人的眼中,也燃燒起了那熊熊火勢,炙熱和激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言行收起了術法,看著言果道︰“我希望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
言果已經感到時不我待,肅穆地點了點頭,又問道︰“何時回來?”
言行抬頭望了一眼天際,道︰“不知道。”
這一去,說是去甦城,但到了甦城之後,若是還能有機會再去往別處,言行也不會放過這種機會,他本就做好了這個打算。
只是路途遙遠不說,等他開始實施真正的目的,也必定伴隨著無法預知的阻礙和凶險,此行會如何結束,需要多久結束,一切都是未知。
言行與言果靜靜地對視了許久。
終于,言行道︰“我走了。”
說完,言行轉身,言果快步跟上。不能把言行送出言城,但至少,他可以把言行送出離火殿。
王初陽也跟了上去,他已經被言行折服。
言燦三人早在身後等待言行,匯合後,在走出離火殿的路上,言行說道︰“今夜我會把那妖邪除去。”
幾人听後一驚,言乾道︰“那妖邪非同小可,連青焰難傷它不說,更可攝人魂魄,頗為怪異。你一個人去,斷然不行。你只管明日出行,那妖邪日後我們將它除去。”
言行道︰“放心吧,我有幫手。”
王遠近道︰“即便你有幫手,這麼短的時間,又如何找到它的藏身之處。當夜它被三城主所傷,恐怕早以遠逃。還是听乾兄的,妖邪的事你不用管了,或許它已不在言城境內,不過只要它日後還敢出現,我們定會除了它。”
言行搖頭道︰“等它再次出現,或許又要帶走幾條人命才能發現。我不會再讓它害人了,先生放心吧,我的幫手會把它找出來的。”
勸阻不了,言乾只好道︰“那你多加小心。”
一行人走到離火殿廣場外,言行回過身,道︰“不用送了,外面眼雜。”
所有人臉色凝重地看著言行,只有言燦含笑道︰“去吧,去做你該做的事。”
言行在看了言果一眼後,轉身下山。
直到言行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言果對著王初陽說道︰“走吧,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王初陽應聲和言果又往後院走去。
言燦道︰“數百年了,言城終于有一個修道者要走出去了。”
憂色又爬上面容,未知的前路,給人帶來的雖有滿心期待,但更多的卻是憂慮。
一個時辰後,言城境內的山林中,有一個人在密林樹枝間縱躍,那本是讓人難以前行的天然障礙,對他而言,卻形如虛設。
這個人,正是言行。
很快,他又一次來到了那個距言城百里外的山間小村。
當有人看到言行的時候,馬上大聲喊道︰“言公子來了,言公子來了。”
然後,又很快的,這個偏僻小村的人聞聲聚集而來。
言行正向人群走來,帶著平和的笑。
王平向言行迎了過來,他臉上的表情頗有些責怪,道︰“上次不是說好不要總是來看我們嗎,對你的安全不利。”
言行笑道︰“這次其實不是來看你們的。”
王平感到疑惑,不是來看他們的,那到這里來能有什麼事?問道︰“那你來這里做什麼?”
言行看向周圍密林中的一個方向,道︰“我是來找它的。”
那個方向隨即響起一聲嘯聲,然後,只見密林中的枝葉開始晃動,隨即一只龐然大物從中閃身而出,撲騰了幾下雙翅,落到言行身旁。
一身赤紅的羽毛,喙若尖利,眼眸逼人。
正是當日言行與之交談,又與它定下約定的赤羽大鵬。
近一個月的相處,這個小村中的人已經不再害怕它,沒有人再躲避。
有幾個小孩甚至還向它跑去,伸手摸它的羽毛。
言行看著這些他們相處融洽,會心一笑,誰說人和生靈不能和睦相處。
言行看著赤羽大鵬,道︰“幾日前,有一只九頭鳥害了言城幾人性命,我需要你幫我把它找出來,可否幫我?”
赤羽大鵬看著言行,但是一時沒有腹語聲起,看來赤羽大鵬在思考。
言行也在等待,言行本心想,赤羽大鵬與九頭鳥本屬一類,但赤羽大鵬食天地靈氣,而九頭鳥食生靈精魄,它們應是善與惡的敵對,正如現今的天下各道門與大秦天雷宮一樣。
言行想來,他要除去九頭鳥,赤羽大鵬應不會拒絕相幫。
赤羽大鵬叫了一聲,隨後有腹語聲起。
......(你要殺了它嗎?)
言行听後,道︰“是,它害我言城百姓性命,我不能饒它。”
......(那我不能幫你。)
言行臉上生出疑問,道︰“為何?”
......(生靈有活下去的權利。)
言行道︰“可是它殺了好幾人。”
......(你們人吃別的生命,也並沒有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
言行心中一震,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只是站在作為人的立場,生來就吃各種人自古都吃的食物,不止是蔬果,也多的是如人一樣會流血的生命。
人可以吃它們,它們就不能吃人嗎?這是什麼道理。
赤羽大鵬的理由,讓言行無法辯駁,但只能就此作罷嗎?
言行想了許久,道︰“我至少需要讓它不再去害人。”
赤羽大鵬也思考了很久,而後看著言行的眼楮。
......(你不殺它,我就幫你。)
言行也看向赤羽大鵬向他望著的眼楮,道︰“好,我答應你,不殺它。”
一人一獸的對話,讓旁觀的小村百姓瞠目結舌,心想,他們是真的能對話嗎?言行真的听得到赤羽大鵬說的話?而言行說的話,赤羽大鵬真的也能听得懂?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言行等了一會,可赤羽大鵬卻並沒有現在就帶言行去尋找九頭鳥的意思,它仍站著不動。
言行只好道︰“帶我去吧。”
赤羽大鵬仍不動。
......(現在還不行。)
言行問道︰“為什麼?”
......(現在找不到它,需要等天黑之後,月色之下我才能找到它。)
言行又問道︰“為什麼?”
......(它肯定藏在山林里,我不知道在何處。不過天黑之後,在月色下我能看到它散發出的陰郁之氣。)
言行凝眉道︰“你認識它?”
......(認識。)
言行一想,它們本可算一類,認識也不算奇怪。只不過,同是一類,一個可守護這山中之人,一個卻要害人。
再想到夏紫英終年吃素,而言行自己無肉不歡。世間道界都有一顆守護天下百姓的心,而天雷宮倒行逆施生殺無度。同樣是人,也是不一樣的。
天道又為何要造就出不一樣的人?
言行沉默不語。
......(你在想什麼?)
言行道︰“我在想天道是什麼。”
赤羽大鵬沉默不語。
言行問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如果這片天地沒有人,會是什麼樣子。)
言行喃喃道︰“沒有人?”
......(是的。)
言行道︰“會是什麼樣子?”
......(萬物不會有悲鳴,會有更多的,數不清的生靈和我一樣生出靈識。萬物都在降生之後,吸取靈氣,沐浴日月之光和雨露,而後在各自的壽數中慢慢成長,慢慢衰老,而後死去,又會有新的生命走過這個輪回。這片天地給予了萬物一切的生存所需,天地間的靈氣源源不絕,日月之光恆久長存,雨露也會在需要的時候落下。這正是天地自有的讓萬物生生不息的能量,萬物都應敬畏和遵循天地的法則,取之有度,人也本應該如此。)
言行靜默了,許久之後,臉上生出愧色,道︰“你恨人嗎?”
......(不知道。不過,我更想離人遠一些。)
言行道︰“那你為何又要來找我?”
......(是朱雀神靈讓我來找生出紫火的人,我的靈識是朱雀神靈賦予的,我也必須救它。)
初遇赤羽大鵬的那夜,赤羽大鵬已請求言行幫助朱雀神靈,那夜言行並未答應,他不知要如何幫,也更無法去到朱雀神靈所在的靈雀山。
那夜之後的第二日,言行說要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
言行沒有答應的另一點,是因那夜他並未和赤羽大鵬有深談,對于那傳說之中的朱雀神靈是有是無也無法斷定。
現在赤羽大鵬說他的靈識是朱雀神靈賦予的,那對于朱雀神靈真的存在,言行已不懷疑。
言行問道︰“朱雀神靈怎麼了?”
......(人類的修道者在靈雀山引發的雷鳴不絕,又吸納了太多靈氣,阻礙了朱雀神靈聚靈。千年大劫將至,朱雀神靈若不能如期聚靈成功,五行大陣就不能重塑,世間浩劫將不可阻擋。)
千年大劫?五行大陣?
言行眉頭緊皺,那啞口說書人也曾宣揚世間大劫將至,所以終年呼喚行者出世。
在那傳說里,近千年前,世間經歷了一場如潮的異獸災劫。那些異獸食草木,食生靈,食人。所過之處寸草不留尸骨無存。
是彼時的世間行者和其余道界加上數之不盡的軍士,再合五神獸之靈重塑五行大陣,付出了無數的犧牲後,方才化解。
在那之前的上一個千年,也曾經歷同樣一場異獸災劫,那時是五行始祖合五神獸之力布下五行大陣化解了災禍,開闢出現如今的中原淨土。
傳說一一相連,曾經言行並不如何相信,他原以為傳說多少有些危言聳听的成分,可現在已不由得他懷疑。
可是,要驅除靈雀山的雷震,這更讓言行感到無計可施,無可奈何,以他現在的修為能不能到得了靈雀山都未可知。
而更重要的是,朱雀神靈聚靈被阻,其它四位神靈也會因為同樣的原因聚靈受阻。
只要有其中一位神靈不能如期完成聚靈,五行大陣都不能重塑。
想到這里,言行已為世間所有生靈捏上一把冷汗,天雷宮難道真的不知千年大劫將近嗎?還是說他們真的全然不信?
人世的末日就將臨近,而他們卻只想著自己的霸權。即便現在九城都甘願俯首稱臣,等到異獸大潮來臨,無力抵擋,這無上的權勢又有何用?
這一念之差,斷送了世人活下去的希望,同樣也會斷送天雷宮。利欲燻心的人,只會把利欲所捆綁下的人都葬送。
而現在,天雷宮捆綁了全天下人。
所幸,千年大劫還沒到來,如潮的異獸大軍也還沒到來,言行還有時間,世人還有時間,世間生靈也還有時間。
言行的臉上又寫滿了悲憫。
言行道︰“我明日要去很遠的地方,等我回來,我一定去靈雀山。雖然我不一定能解救朱雀神靈,但一定會盡我所能。”
說完,言行抬頭遙望靈雀山的方向,臉上寫滿了悲壯。
身旁的人不知言行為何會出現這樣的神情,他們听不到赤羽大鵬說的話,只能听見言行一人斷斷續續。他們到底在說什麼,根本就不知道。
王平問道︰“要去很遠的地方?你要去哪里?”
言行道︰“去甦城。”
王平道︰“去甦城?去做什麼?”
言行道︰“去尋找我們的盟友,將來把大秦和天雷宮趕出言城。”
圍觀的小村百姓听到後,歡欣雀躍。
這次出行,言行本也很有信心能收獲盟友,他本也看到了希望。
可是現在,言行的眼中又蒙上了一層更深更濃重的陰影。
他才剛剛要走上天雷宮困局的破局之路,卻又驟然獲悉另一個讓他感到更加無力的局。
但是,前路總要一步一步地走,誰又能預卜前路,誰又能斷定前方不會柳暗花明,或許轉過一個角就能豁然開朗。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