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離火殿,只有言燦和年少的一眾弟子在內。
言行匆匆走進了內堂,言燦正在榻上盤坐。
見言行走來,言燦喜道︰“怎麼,你這身體終于爬得動山了?”
言行卻是一臉憂色,先揖禮拜見,叫了一聲︰“叔祖父。”
言燦見此,也面色一沉,道︰“怎麼了?”
言行道︰“方才言果上山,有個灰衣人緊隨在後,言果下山,又跟了上去。”
言燦沉聲道︰“灰衣人,是不是還帶著惡鬼面具?”
言行听此一問,點頭道︰“叔祖父知道他是什麼人?”
言燦一驚,道︰“他們,是天雷宮專司暗中殺伐之人,稱為鬼面。”
言行問道︰“修為如何?”
言燦道︰“不知,不過很強,遠在執禁團首座之上,或許離封雲藏也相去不遠。”
這個答案是言行不想听到的,這麼強勁的實力,若與之交戰,紫火恐難隱藏。
言行道︰“他們既然已經盯上了言果,遲早會對言果下手。”
言燦道︰“你打算怎麼做?”
言行道︰“我想在暗中保護他。”
言燦急道︰“不可。言果的安全交給我們,這件事你不要插手。”
言行也道︰“可是,言果必須要保護周全,他也已看到了我見過的紅色元氣,他很快就會修為大進,而且他有心府,他必定能修到太玄境,這個時候他不能有事,或許他比我更加重要。”
心府,又是氣府,這是言行多麼渴望,而又觸之不到的東西。
言燦知道言行的失落,道︰“能改變這世間的,並不完全是道法多麼高深,即便你無敵于天下又如何,天雷宮的強盛已無以復加,可他們若能有一絲善念,世間也不會如此。你的道心,你的心之所見,你的心之所向,是旁人沒有的,這才是最重要的東西,並非一個上上品的心府能比。”
言行道︰“可是,如果不能打敗天雷宮,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言燦道︰“我們雖未出過言城,但是天下很大,天下人更多如海中沙粒,能將天下人聚集,人心合一,比之一個人修為高深要強大了百倍、千倍、乃至萬倍。”
言行神色一暗,道︰“我真的能做到嗎?”
言燦看著言行,溫言含笑道︰“至少在言城,只有你有這個志向和能力走出去。若不走出這一步,你會甘心嗎?”
言行搖了搖頭。
言燦又道︰“而且我相信,當你解開身上謎團,你必然能修出一身驚天地的修為。”
言行握緊了拳,又松開,道︰“我真的害怕我解不開。”
言燦道︰“現今的道界如井底之蛙,每進一步都在探索謎題,至少現在,你不是也因為言果看到了元氣中那紅色,而印證了那確實也是元氣的一種嗎?修道一途我們知之太少,氣府只知九府,難道除此外就一定沒有別的氣府存在嗎?你已經觸摸到了很多我們無法觸及的謎團,這已不知比我們走得遠了多少。終會有一日,你會撥開迷霧,豁然開朗,見青天大道。”
言行也是一直在為此努力,但眼下言果的安危令他再無法想得太遠。
言行道︰“那言果怎麼辦?”
言燦道︰“相信我們,相信你的同道,即便豁上性命我們也會保全言果。你也要相信言果,若不讓他直面險境,他又如何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修道者。”
言行心中一動,是啊,一直以來父親和自己都想著如何保護好言果,將他隔絕在世間陰暗之外,不讓他過早的提升進境,不讓他面對快速提升進境的風險,以為這一切都是對言果最好的保護。
但是現在,言果卻迫切的想站在他們的身邊,一直以來所做的真的都是對的嗎?
這會是言果想要的嗎?
如果換做自己,恐怕也不想要這種保護。
言行終于能跳出對言果的擔憂,將現在的局面考慮得更加周全。
言行道︰“不止是言果,來到言城的鬼面肯定不止一人,他們潛伏在暗中,肯定還在監視其余人,最好要確定他們針對的都是哪些人。”
言燦笑道︰“這才是真正的你,不要被言果的安危蒙蔽了心念。不過就算確認了他們針對的都是哪些人也沒用。”
言行問道︰“為什麼?”
言燦道︰“以他們的實力,就算知道他們要對誰下手,也很難做到完全的保護,他們一定能找到下手的機會。等他們得手,我們又能怎麼辦,若是舉言城之力要報這個仇,那就是公然與天雷宮為敵。”
言行心想,確實如此。
又問道︰“那現在應該怎麼做?”
言燦卻不答,道︰“你想想,你知道該怎麼做的。”
這是在磨練言行的心智和應對能力,言燦遇事向來冷靜,言行也自幼在與他的交談中獲益良多。以往言行多有疑問,但言燦卻通常都是引導言行自己去找到解答。
此時,又是如此,言行也見怪不怪,將近來發生的事一一串聯起來。
越想越是眉頭舒展,言行苦笑一聲,這是怎麼了,當真是關心則亂。
那道雷罰應該與查禁風波同出于張城執禁團十一人被殺的牽連,除此外,只有封雲藏和鬼面突然來到言城,他們應該是因為言信暴露修為而來。
但如果封雲藏要對言信下殺手,那他就不會大張旗鼓地出現在言城,而應該和鬼面一樣隱于暗處。
那麼鬼面藏于暗中監視言城修道者,為的就是摸清言城修道界的實力,找出還有沒有如言信一樣隱藏的修為高深者。
跟蹤言果,就應該是昨夜言果修出那個火人時,正好被那個鬼面看見。那個火人雖還只有人形,根本還不成術法,但比之尋常術法確有獨到之處,也難怪會被盯上。
這是言行的判斷,基本準確,但他不知道的是這次的暗中監視卻不單單只是針對言城,而是針對五行,為的是印證五行相關的太玄相。
言燦道︰“想清楚了?”
言行點頭道︰“示弱。”
從來高高在上的人,從來不會對弱者多看一眼,更不屑對弱者下殺手。
只要讓他們確認了不構成威脅,最多有所懷疑拿捏不準的再出手試探一番,隱忍下不與之針鋒相對,受些皮肉傷也就是了。
言燦嗯了一聲,道︰“幸好你發現了潛伏在暗中的鬼面,否則這次還真有可能釀出大禍。”
言行道︰“不過這次要瞞過他們的眼楮,代價恐怕有些大。”
正逢城外妖邪作祟,暗處的鬼面必定都將眼楮盯在了這次言城道界迎擊妖邪的交戰之上。
若妖邪出現,人人又都不能出全力,修道者也會有危險。
言燦道︰“這些都是必須要承受的。”
為了騙過封雲藏和鬼面的眼楮,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這也是最好的渡過這次暗中監視危機的辦法。
日漸西沉,夜色也更臨近,必須要在妖邪出現之前把他們的對策告知已經埋伏在城外各村中的同道。否則妖邪一旦在今夜出現,而其中有人展現出過人天分和實力,便是不可挽回的大禍。
可是,這又令言行和言燦二人犯了難,城外同道此時已在監視之下,若在此時他二人突然出現,則有欲蓋彌彰之嫌。
而除了他們二人,此時離火殿就只有一眾年少的弟子們。
言行道︰“時間緊迫,已來不及通傳他人前去傳話,且能動的人已經動了,若讓平日里深居簡出德高望重的前輩突然出現,反而會讓他們懷疑我們已有所察覺。這關口暗火更不能出動,只能交給他們了?”
言燦卻說道︰“言城道界遲早也是要交到你手里的,你做決定好了。”
言行早知言燦對他的厚望,而他也對此責無旁貸,略一思索,道︰“交給他們吧,讓他們去,鬼面也只會當他們只是去歷練。只是我名聲不好,還要叔祖父指派。”
言燦似笑非笑地道︰“我就再替你指派一次,可若是每次都由我來,那今後還要你做什麼?”
言行也無奈地笑了笑,看來名聲這東西,還真是不可不要。要做大事,要結可結之力,曾經敗壞的名聲還是要早日再尋回來。
言燦領著言行走到了道場,此時雖無授業先生在,但眾弟子們仍恪守教誨,無一人怠慢修行,可見平日里幾位先生教導有方。
言燦欣慰地含笑道︰“先停下,有件事需要你們去做。”
眾弟子一听,停下各自的修行,看向言燦和言行二人,其中有幾人仍對言行有些許不悅。
但對言燦所說的有事要他們去做,弟子們都感到雀躍,與他們一同修行的王初陽已然領了外出的任務,他們雖不及王初陽,可那顆修道者的心也已按捺不住,即便微不足道,也想做點什麼。
言燦當下把他和言行商談之意與眾弟子們說了一遍,而後道︰“這是很重要的事,你們都記清楚了嗎?”
雖然只是傳話,但這是眾弟子第一次領到的任務,心中燃起一股熱血,一種叫做使命的東西油然而生。
眾弟子回道︰“記清楚了。”
言燦道︰“好,你們每人去一個村莊,務必在天黑之前趕到。”
眾弟子道︰“是。”
這時,言行忽然叫道︰“邱落,你過來。”
邱落仍穿著那身鵝黃色的衣裳,還是那麼俏麗。
她不知言行為何會突然叫她,先前她也不知道言行在言城的名聲,自那次王初陽與言行討教對戰後,她也听到了幾位對此知曉的同門說過些許,不過她也不如何放在心上。
她只知言行修為高深,而言行更是言果的哥哥,言果尊敬他,那她也尊敬他。
邱落從弟子群中走出,走到言行跟前,不知為何,她卻有些許害羞。
言行也沒在意,對邱落低聲說道︰“你去曾莊,告訴言果...”
邱落听到言行要他去言果所在的村莊,頓時喜笑顏開,不過當听清言行交代的話,又面露擔憂之色,連連點頭。
說完,言行看著邱落的模樣,也含笑道︰“交給你了。”
邱落道︰“嗯,放心吧。”
只是,看著言行含笑地望著她,邱落又俏臉一紅。
交代完畢,言燦正色道︰“這是你們的第一個任務,不容有失,去吧。”
眾弟子們臉上也浮現出從未有過的堅毅之色,年少的人們總是把初次受人所托當做是他們的成人之禮,這標志著他們已是可以讓人依靠的大人了。
少年總是急于擺脫孩子的標簽,而看著孩子們的成長,又總讓老人徒自感懷。
看著弟子們離去,言燦不知是自語,還是對言行說道︰“孩子們都長大了。而我們,卻總把他們當做孩子看待。”
言行心道,是啊,言果也長大了,自己也並沒有比言果年長幾歲,也不知怎麼的一直以來都把他當做一個孩子。
言行由心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自己還這麼年輕,這顆心怎麼也好似老年一般。
這真是世事所擾,一日三秋。
告別言燦,言行匆匆下山回府,當他回到府中時,言信也已回府。
看著言行臉色發白,更有虛汗直流,言信關切地道︰“身子還沒好,怎麼就胡亂出去走動。”
言行卻無心在意自己的身體,道︰“父親,今夜需你出手。”
當下,言行把今日所見,和預先想好的對策說與言信听。
言信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道︰“或許這是個好辦法。”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