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嶺的林子里彌漫著潮濕的腐葉氣，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樹冠篩成碎金，落在阿四緊握劍柄的手上。忘憂劍的溫度越來越明顯，像是有生命般輕輕震顫，石老頭說這是劍在感應陣法的氣息。
“加快腳程！”石老頭忽然撥開擋路的荊棘，藥簍在背上顛簸著發出瓷瓶踫撞的輕響，“天威派的先鋒隊怕是已經摸到石窟外圍了，那伙人里有個懂風水的老道，最會找陣眼的薄弱處。”
石花被石頭牽著跑，懷里的銀針包硌得肋骨生疼，卻死死攥著不敢松手。她忽然瞥見左側灌木叢里閃過一抹灰影，驚得低呼一聲︰“有東西！”
阿四瞬間拔劍，寒光劈開枝葉——竟是只拖著長尾的灰猴，正蹲在樹杈上沖他們齜牙，爪子里還攥著半塊啃剩的野果。
“山里的畜生，別怕。”石老頭卻盯著猴子消失的方向皺眉，“奇怪，這黑風嶺向來有瘴氣，尋常鳥獸都躲著走，怎麼會有活物？”話音剛落，地面忽然輕輕一顫，像是遠處有巨石滾落。
四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加快了速度。穿過一片齊腰深的蕨類植物，眼前豁然開朗——一道斷崖橫亙在眼前，崖下雲霧繚繞，隱約能看見深不見底的黑暗，而那悶雷般的轟鳴，正是從崖底傳上來的。
“這就是天魔石窟的入口？”石頭趴在崖邊往下看，嚇得趕緊縮回脖子。
“入口在雲霧下頭的石壁上。”石老頭從藥簍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竟是幾截纏著紅繩的桃木釘，“當年李玉峰為了防人靠近，在崖壁上布了‘懸魂梯’，看著是石階，實則是會讓人打轉的迷陣。”他將桃木釘分給三人，“攥在手里，能擋些陰邪氣。”
阿四剛把桃木釘塞進袖袋，就听見身後傳來樹枝斷裂的脆響。回頭一看，七八名天威派弟子正順著他們的腳印追來，領頭的是個留著山羊胡的老道，手里拿著面黃銅羅盤，指針正瘋狂打轉。
“抓住他們！”老道尖聲喊道，羅盤猛地指向阿四，“那劍在他身上！”
石老頭往阿四身後推了一把︰“帶孩子們下去！從左側第三個石縫進，我來拖住他們！”說著從藥簍里抓出一把黑色粉末，揚手撒向追兵。粉末遇風就燃，騰起一片刺鼻的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
“快走！”阿四拽著石頭兄妹沖向崖邊。所謂的懸魂梯果然詭異，石階像是憑空嵌在崖壁上，窄得只能容一人通過，雲霧在腳下翻涌，根本看不清深淺。石花嚇得閉著眼被阿四拉著跑，忽然听見身後傳來老道的怒喝︰“破陣符！”
一道火光撕破黃煙，石老頭悶哼一聲。阿四回頭的瞬間，看見老道的拂塵正抽在石老頭背上，而那胖掌櫃不知何時竟混在追兵里，此刻正舉著把短刀刺向石老頭後腰——他衣襟上還沾著布莊的漿糊味。
“小心！”阿四想回身，卻被石花死死抱住胳膊。
“別管了！”石花的眼淚混著冷汗往下掉，“石爺爺說讓我們走！”
就在這時，忘憂劍突然劇烈震顫起來，阿四只覺一股熱流順著手臂直沖頭頂。他下意識地揮劍劈向身旁的石壁，劍鋒沒入岩石的剎那，整座懸魂梯突然發出嗡鳴，石階竟開始緩緩轉動，原本通往雲霧深處的路，赫然出現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石縫。
“是鎖靈陣在回應！”石老頭的聲音從黃煙里傳來，帶著喘息，“進石縫！用劍劃左邊的石壁！”
阿四咬咬牙，拽著兄妹倆沖進石縫。身後傳來掌櫃的尖叫，像是被轉動的石階卷進了雲霧。石縫里漆黑一片，他按石老頭的話用劍尖在左側石壁上劃動，果然觸到了凹凸不平的刻痕——那是布滿青苔的陣紋，被劍尖劃過的地方泛起淡淡的銀光。
“轟隆——”
一聲巨響從頭頂傳來，石縫劇烈搖晃，落下簌簌的石屑。石花摸到牆壁上濕漉漉的黏膩，嚇得不敢出聲，直到阿四點燃石頭遞來的火折子，才看清那是些暗紅色的苔蘚，在火光下像凝固的血。
“這是……”石頭指著前方的岔路，那里竟有兩具倒在地上的尸體，穿著天威派的服飾，脖子上有深可見骨的爪痕，“他們是被什麼東西抓死的？”
阿四湊近查看，忽然發現尸體旁的石壁上有個新鮮的掌印，五指分得極開，邊緣還沾著些黑色的絨毛——和剛才在林子里見到的灰猴爪印一模一樣，只是大了數倍。
忘憂劍的震顫越來越急，劍柄燙得幾乎握不住。阿四舉著火折子往前照，岔路盡頭的黑暗里，隱約有兩點幽綠的光在閃爍，伴隨著低沉的喘息聲，像是某種巨獸在磨牙。
“石爺爺說的戾氣……難道是這個？”石花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阿四將兩人護在身後，劍尖斜指地面，火折子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那幽綠的光點越來越近，漸漸顯露出輪廓——竟是只比水牛還大的巨猴，渾身覆蓋著油亮的黑毛，爪子卻泛著慘白的光，正是剛才在林子里見到的灰猴的放大版。
“是瘴氣催生的異獸。”阿四想起石老頭的話，握緊了劍，“它怕這劍的氣息。”
巨猴果然在離他們三丈遠的地方停住了，喉嚨里發出威脅的低吼，卻不敢再靠近。阿四趁機用火折子照向四周，發現這岔路的盡頭竟是道緊閉的石門，門上刻著和石壁上一樣的陣紋，只是中央多了個凹槽，形狀竟和忘憂劍的劍柄一模一樣。
“找到了！”石頭剛要上前，就听見石門後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像是有人在用巨錘砸門，每撞一下，整座石窟都跟著搖晃，巨猴的吼聲也變得愈發狂躁。
阿四忽然明白過來——天威派的主力根本不在外面，他們早就摸到了石窟最深處，正在用蠻力破陣。而這巨猴，恐怕就是被封印松動的戾氣催生出來的守衛。
“我去開門。”他舉起忘憂劍，劍柄的溫熱已經燙得驚人，“你們守住火折子，別讓它滅。”
巨猴似乎察覺到他的意圖，猛地撲了過來。阿四側身避開，劍鋒擦著巨猴的皮毛劃過，帶起一串火花。那畜生吃痛，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爪尖拍在石壁上，竟硬生生抓下一塊巨石。
“阿四小心！”石花忽然想起懷里的銀針，抽出發絲般細的一根，用力朝巨猴的眼楮擲去。銀針雖細，卻帶著風聲，正中巨猴的左眼。
趁著巨猴痛得滿地打滾，阿四縱身躍起，將忘憂劍對準石門中央的凹槽刺了下去。
“ 嚓——”
劍柄沒入凹槽的瞬間，整座石門亮起刺眼的銀光，七十二道陣紋如同活過來般流轉，將撲來的巨猴彈飛出去，撞在岩壁上昏死過去。而石門後的撞擊聲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像是有無數人在黑暗中竊竊私語。
阿四握緊嵌在石門上的劍柄，忽然听見石老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血沫的氣息︰“轉動劍柄……快……”
他回頭，看見石老頭拄著根斷了的藥杵站在石縫口，胸前的衣襟被鮮血浸透，胖掌櫃的短刀還插在他腰側。而老道和剩下的追兵，正一步步逼近。
“小子，別讓李玉峰的心血白費。”石老頭笑了笑，露出帶血的黃牙，忽然拔下腰側的短刀，朝老道擲去，“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再擋一擋！”
阿四深吸一口氣，雙手握住劍柄，用力轉動。
石門緩緩開啟，露出後面深不見底的黑暗。而那低笑聲越來越近，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從石窟的最深處，緩緩睜開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