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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劉徹提到江陵月起, 霍去病就一直抱臂不語。
直到被劉徹點了名字,他舍得才轉過頭來“陛下自己想召江女醫入宮奏對,何故非要拿臣做筏子”
他竟然毫不客氣地嗆了劉徹一句
這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是不可想象的。然而, 另外兩個人竟似司空見慣一般。
劉徹連一絲怒色也無,只指著他朝衛青控訴道“仲卿你瞧, 朕好心好意地幫去病, 這小子卻一點兒也不領情。”
“咳”衛青以拳抵唇, 笑意卻怎麼也遮掩不住。
他思量了片刻, 還是為外甥說了句公道話“陛下哪里意在幫去病呢您分明是在打趣他呢。”
每當去病在就要提一次, 任誰來也受不了。
陛下,您是活該被懟啊。
“誰讓這小子明明對人上了心,卻還是”劉徹小聲嘟囔了一句。然而頂著霍去病的視線,還是改了口“朕還不是為了去病的終身大事著急麼”
他找到了個好借口, 反而理直氣壯了起來“仲卿你說說看,霍光那小子昨夜求到他那兒, 他又特特來見了你。江陵月呢, 怕是壓根不知道他出力了, 更別說領他的情了。”
“便是我不去請舅舅, 這件事她也能處理得很好。既然如此, 又何必讓她知道”
說到底,不過是他私心放不下而已。
“你啊你, 可真是”劉徹一剎生出雞同鴨講的無力感,揮了揮手無奈道“罷了,以後怎樣都由你,朕不再插手了就是。”
他算是看出來了。
去病的所作所為,江陵月怕是至今不知他的心思。既然如此,他們局外人又有什麼用呢
霍去病無波無瀾道“多謝陛下。”但他的表情沒有一絲謝意, 讓原本準備放他一馬的劉徹牙根又癢起來了。
便在這時,衛青發出了靈魂拷問“那還召不召江女醫入宮奏對了還是喚任安過來”
劉徹不客氣地大笑道“召,當然要召朕說的是以後再也不管,可沒說是今天”
衛青“”
霍去病“”
舅甥二人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是相似的無奈算了算了,陛下他都這麼幼稚了,讓讓他怎麼了
面試正有條不紊地進行中。
每一個人都是心懷忐忑地進去,一臉懷疑人生地出來。而且抱著某種陰暗的心理,所有人都對面試的內容三緘其口,眼睜睜看著下一個無辜的人被問得滿臉恍惚。
幸災樂禍之余,幾人也不免湊在一起對答案。就連社恐達人淳于闡也沒經得住誘惑,默不作聲地在一邊豎耳細听。
廉丘“誒,孕婦保大保小那一問,你們都是如何回答的”
範公城說“我認為是大人,你們呢”
上官欽“大人。”
元尤“大人。”
李贊“我也是大人”
幾個人對完了答案,都齊齊松了口氣。他們的回答出奇地一致,應該就不會出錯了。
這些醫士們也不傻,自然能看得出來江陵月想考較的不是醫術,而是他們的醫德。而他們摸著自己的良心回答,怎麼想都覺得該保大人。
但另外兩題,大家的答案就有些不統一了。
“我回答的是讓那囚犯去死,治我自己的病人,不知這”
“完了我和李兄回答的恰恰相反”
余下的幾個人里,多數贊同該救治病人,也有人覺得不該因一己之私剝奪囚犯的生命。他們說出各自的觀點後都有些不服,竟然開始激情辯論,險些吵了起來。
默默听著的淳于闡“”
他不動聲色地離遠了些,以免波及自己。听著听著,卻又蹙起了眉頭他也是認為該放過囚犯一方,是爭辯中的少數派。
難道,他回答錯了
江女醫會不會覺得他沒有救人之心,不願意讓他當醫校的先生呢
與此同時,霍光也有相似的疑惑。
最後一位面試者走出之後,他忍不住低聲問道“陵月,究竟什麼回答才算是正解呢”
他剛才听到了每個人的答案。它們都各不相同,但細品下來竟然都有些道理。可把霍光糾結壞了。
“嗯”
江陵月扭頭就見霍光糾結萬分的模樣,莞爾一笑道“本來就沒有正確答案啊,只要言之有物、言之有理即可。”
“啊”霍光睜大了眼楮,愕然不已。
沒有正確答案
“哦對,除了這個。”
江陵月指了指竹簡上最後一道題“如果有人覺得該放棄大人保孩子,那就和我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也幸好醫生里沒有不可理喻的人。所有人都堅定地認為該保大人。這讓江陵月很是欣慰。
至于剩下的兩個問題,都是知名“電車難題”的變體。後世的人都吵得不可開交,何況儒學初立、黃老未褪、思想蕪雜的現在
“只要在他們的回答中,我能听出來對生命的敬畏就好。”
霍光的面上出現一絲震動“對生命的敬畏”
江陵月笑了笑,沒有再繼續解釋。
她知道這個時代的人命不如草芥,或許許多人自己都那麼想的。天災、賦稅、徭役、人上人的傾軋任何災禍都可能把蒲草般荏弱的性命輕易摧折。
但她仍然期望,至少治病救人的醫生們,會把一條條生命當一回事吧
好在,這些人都沒讓她失望。
便在這時,任安突然道“江女醫這面試設計得極其巧妙,在下贊嘆不已。”
他自從詢問過能否旁觀後就一言不發,存在感低得像個透明人。江陵月和霍光都不知不覺地忘了他的存在。
現在他突然出聲,倒讓他倆齊齊一驚。
“哪有任少卿你說得那麼好”江陵月不知道該怎麼叫任安,干脆以他的字稱呼。
“我還犯了不少低級錯誤,竟然沒料到識字的問題,這下不得不一個人一個人地問過去。也幸好總共只有七個人,要是有七十個,恐怕問到太陽下山、我口吐白沫都問不完。”
任安听她自謙之語也覺有趣,不覺莞爾一笑。旋即他壓低了聲音道“若是回頭大將軍問起此事,不知在下可否如實稟報”
“沒事的,你隨便說”江陵月說。
畢竟人家是來給人撐場子的,她又沒什麼要保密的內容。
任安笑著拱手“多謝江女醫。”雖然這一次他是奉大將軍之命前來看顧江陵月。可他卻覺得這一趟沒白來。
他正還想再說些什麼,外間門卻傳來一陣低低的騷動。兩人都有些驚疑地回頭,卻發現門從外面被推開,一個黃門大步走了進來“江女醫,陛下請您進宮一趟”
“陛下”
江陵月愕然“陛下為什麼要召我”
那小黃門奇異地看了江陵月一眼,大約第一次見有人被陛下召見是這個反應的。但他還是如實回答道“關于今日您舉辦面試一事,陛下有話要問。”
“啊”江陵月先是吃驚,旋即就感到一陣哭笑不得。先是衛青,然後是劉徹。怎麼有種一點小事就招來聯合國的感覺
霍光很是高興,連忙道“陵月你快去吧,這兒一切有我呢。”
“等等”江陵月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阿光,你也隨我一起入宮吧畢竟面試這事你也是經手人之一啊。”
霍光為難道“可是陛下沒召我啊。”
黃門也看著江陵月,滿臉的欲言又止。
“沒事的,你既是這事的經手人,又是軍侯的親弟弟。陛下肯定不會說什麼的。”
江陵月還求證般問黃門“這兩個身份足夠阿光入宮麼”
黃門自從听見“軍侯”二字就變換了臉色,此刻連忙道“夠的,自然夠的。”
“可是陵月”
霍光雖然有些意動,還是躊躇了一番“那這里怎麼辦呢”
“霍小郎,還是面聖之事要緊。若是兩位不嫌棄,此地就由在下幫忙打理一番如何”
兩人齊齊回頭,說話的人卻是任安。
江陵月下意識就要點頭,又覺得很不好意思“少卿,今天真的是太麻煩你了。”
“女醫哪里的話,在下今日也收獲良多。”任安說“只是不知女醫屬意哪幾位呢”
“他們都合格了。”江陵月說“勞煩少卿你收集一下他們的地址,到時候我有什麼安排會派人上門通知的。”
“好。”任安說。
交代好了面試事宜,江陵月和霍光隨著黃門匆匆離去。
推門而出的一瞬間門,醫士們不約而同向她望過來,一道道灼熱的目光簡直讓她如芒在背。
見劉徹又不是什麼好事。
江陵月心里悄悄吐槽道。
不過她也知道這話不能說出去,說出去反而成了凡爾賽。多少人為了見劉徹一面絞盡腦汁,不惜拋費千金呢。
譬如霍光就十分不理解,他擰著眉糾結道“陵月,你何必冒著惹怒陛下的風險,偏要捎上我呢”
江陵月嘆了口氣。
當然是為了彌補她帶來的蝴蝶效應啊。
她和劉徹有點三觀不合所以不願見他,但霍光卻是天生的政治家。他合該待在宮廷中、待在劉徹的身邊,從這位人主的身上汲取許多的養分,成為那個“威震四海”的大司馬大將軍。
雖然現實已經不可更改,但讓他在劉徹面前刷一刷臉,還是有必要的。
江陵月拍了拍霍光的肩“加油吧。”
霍光“”
他的表情是顯而易見的疑惑。
然而,或許是已經習慣了江陵月沒頭沒尾的說話風格,他沒有多問,而是乖乖地點頭道“好的。”
雖是炎熱的酷夏,但江陵月在進入宮殿的一瞬間門,只覺一陣涼意撲面而來,讓她的毛孔都舒展開了。
定楮細看,殿中的四角都擺放著冰鑒,涼氣散成裊裊的白煙,混著說不出名字的香料,好聞得很。
江陵月感嘆著劉徹的奢侈,一邊不著痕跡地吸了一大口。片刻後,只覺肺腑的暑氣盡散,整個人都輕快了幾分。
“來了”
“回陛下,臣不僅來了,還帶來了驃騎將軍的弟弟。”江陵月扯了下霍光的袖子,讓他上前拜見。
劉徹原有幾分漫不經心,听了這話頓時來了興趣。
霍光行禮叩拜的時候,他就一瞬不瞬打量著,末了問道“這就是你那個弟弟怎麼從不帶給朕見一見,還要讓江女醫帶來”
劉徹問的人,自然是霍去病。
“陛下今日不是見到了麼覺得如何”
霍光一瞬間門繃緊了身子,衣擺上多了幾道折痕。就連身邊的江陵月都能明顯察覺他的異樣。
劉徹也不知看沒看到,輕笑了一聲“朕覺得麼他不肖你,倒是頗有幾分肖仲卿。”
衣擺上的褶皺消失了。
江陵月側目劉徹大預言家啊。
後世還真覺得霍光和衛青的作風相類,都是行事謹慎、從不出錯那一掛的。
即使名義上的舅甥並無血緣關系。
不過這無疑是個很高的評價。
衛青現在已經是漢武朝第一重臣,位在三公之上。豈不是說霍光的青雲路也指日可待
江陵月笑意宛然
霍光的事業線終于被她修復了不少。
她趁熱打鐵“陛下召見我是不是想問面試事宜不若讓阿光分說如何他也參與了全過程的。”
劉徹說“可。”
正好讓他瞧瞧,去病的弟弟成色如何。
霍光看了江陵月一眼,似乎在責怪她把表現的機會推給自己。然而他到底是天生的政治家,不會矯情地來回謙讓,而是抓準機會,爭取給劉徹留下好印象。
他口齒清晰,敘述的口吻平靜卻不讓人覺得無聊。即使提到太醫令的刁難時也不疾不徐,殊無怒氣流瀉。
劉徹見了,不由暗暗點頭。
是個可造之才。
霍光講了約莫半炷香功夫,才緩聲道“至于面試的內容,都是陵月想出來的。陛下若是有興趣的話,不妨細問她。”
江陵月“”
皮球,怎麼被踢回來了
劉徹自然看得出他們彼此的謙讓之意。他也並不惱怒,反而覺得有意思。然而無人察覺之處,霍去病眼底微沉,不自覺捻了捻手指。
“江女醫,那就你來講講吧。你到底問了他們什麼問題,能把那一個個醫士考得仰倒了”
江陵月無法,只能將三個問題復述了一遍。
許是這些問題太過超前,殿中靜默了一瞬
“倒是有些意思。”
劉徹沉吟的片刻“頗有些像名家之辯學。仲卿,你覺得呢如果是你,你是會斬首,還是會留著那囚犯”
衛青听了問題後就支著下巴陷入沉思。突然被劉徹點名他也不慌,徐徐道“臣會選擇殺了囚犯。”
“不過,臣會問清這世間門還有沒有他掛念的人。若是有,便留下一些財物聊做補償。”
“哦”
劉徹挑了挑眉,似是對答案並不意外“不愧是朕的大將軍,果然是宅心仁厚。”
江陵月也覺得衛青的回答很符合他的人設。旋即,她就听見劉徹問道“那去病呢你是如何作想的”
霍去病毫不遲疑“我會殺了那囚犯。”
“沒有補償”
“沒有。”
霍去病頓了一下“慶春,賞夏,罰秋,刑冬。秋後問斬,本就是陛下的仁慈。早在他們判刑的那一刻,就該死了。”
他說話的語調不疾不徐,卻冷酷得近乎漠然,使人平白令人心生凜然之意。
江陵月身子微震了一下。
她印象中的霍去病,是功勛無雙的帝國雙璧,是早亡的軍事天才。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對她很好的人。
然而,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霍去病的殊榮是從何而來。
殺戮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
就像祁連山頂的雪,純潔、無暇、高不可攀,但也很危險。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網址新電腦版網址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老網址最近已經老打不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的,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請加qq群647547956群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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