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池的水花濺落，有一些落在我臉上，冰涼的。
卻讓我原本失控崩潰的情緒瞬間清醒。
這是京港的冬日，池水很冷，周寒之就這麼跳下去了。
池水淹到了周寒之的腰，魚兒們都受到了驚嚇，遠遠游開，他在碧色的池水中緩慢挪動腳步，俯身，細細尋找。
我看著他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那模糊不定的倒影，愣住了。
周寒之在幫我找簪子。
可他剛剛才羞辱我是水性楊花的女人，現在為什麼又為了我跳下水去。
是對惹惱我的彌補嗎？
我分辨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感受，只是覺得剛才壓抑痛苦的心，此刻卻像是被托在一只無形的柔軟的手掌中間，那只手還撥動著我的心，一點暖，一點軟，一點疼。
“周……”我想要叫住周寒之，想喊他快上來。
想說這水太涼了，會凍傷人。
想說簪子可以以後再找，我可以先去跟章四夫人道歉說明情況。
可我的唇動了動，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只有站在水中央的周寒之，是鮮活的。
我看到他的手臂伸入水中，撿起一根碧玉的簪子，然後朝我走過來，墨色的眸子里是帶著喜悅的清淺笑意，他把手掌伸過欄桿，碧玉的簪子在他平整白皙的掌心，濕漉漉的。
我一把抓了起來，緊緊握在掌心，簪子明明是泛著寒意的，可我的心，卻熱烘烘一片。
我又朝他伸出了手，這一次，我終于發出了聲音︰“上來。”
他看著我，眸子里迅速燃起了一團火焰，我看得清楚，他眸底的笑意更濃了。
周寒之握住了我伸出去的那只手，手掌是濕的，掌心卻是燥熱的。
他的另外一只手扶住了欄桿，我暗自用力，想要拉他上來。
而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是章四夫人的，她仿佛正在焦灼地詢問佣人︰“你剛說看到孟小姐走過去了？是順著這里走過去的嗎？魚池方向？”
看來，章四夫人發現我沒有回暖閣，特意找過來了。
我心中一驚，原本握著周寒之的那只手不自覺地松了。
我不想讓章四夫人看到我和周寒之的這一幕，因為我沒有辦法解釋我為什麼會跟周寒之單獨待在這里，也沒有辦法解釋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導致我的簪子掉落魚池，更沒辦法解釋，我的衣服是怎麼亂的。
我不介意章四夫人知道我和周寒之的過去，但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和周寒之的現在，不想讓她誤會我是一個跟已經有了現任的前任糾纏不休的女孩子。
我的手只是松了一瞬而已，卻足以讓周寒之眼底的笑意凝固。
下一刻，他竟主動松開了我的手掌。
我不解地看向他，卻見他眼神恢復了一貫的清冷平靜，他朝我擺擺手，只說了兩個字︰“去吧。”
“那你怎麼辦？”我有些著急，語氣也帶上了急切。
水那麼涼，他今天穿得實在算不上厚實，何況他本來就已經在水里面站了那麼久了。
周寒之沒有回答我，只是默默轉身，走向了魚池的另外一邊。
那邊有一片灌木叢。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時間已經不容許我多想了，因為章四夫人已經沿著回廊找了過來，並且遠遠喚我︰“絮絮，你怎麼走到這邊來了？是不是迷路了？這園子有點大，岔路口也多，我本來就怕你走錯，沒想到你真的走錯了，這些佣人們也不懂事，都不知道帶著點你。”
“不是的，夫人，是我自己看到這邊有魚池，就走過來喂魚了。”我趕緊迎上去解釋。
我的目光再一次看向周寒之，看到他的腳步已經停留在那片灌木叢旁邊，他靜靜站在那里，背影孤寂又蕭條。
隨著我的腳步走向章四夫人，我才發現，從章四夫人的角度看過來，那片灌木叢恰好把周寒之的身影隱藏了。
這一瞬間，我的心中突然冒出一個猜想。
難道周寒之猜透了我的心思，知道我不想被章四夫人誤解，所以才主動松開了我的手，並且把他自己的身影隱在了灌木叢後面？
這個念頭在我心底一晃而過，卻容不得我細想了。
章四夫人已經快步走過來，拉住了我的手。
“那邊怎麼了？”她順著我的目光看向灌木叢的方向。
我迅速收回目光，搖頭︰“沒事。”
我還是不想讓章四夫人看到周寒之。
章四夫人沒有發現灌木叢後面的周寒之，于是收回目光，又看著我松散下來的頭發，柔聲道︰“頭發怎麼散了，我給你重新盤起來吧。”
她就把我按坐在長椅上，手指靈活地挽起我的頭發，又朝我伸手︰“來，簪子給我。”
簪子還在我掌心，被我掌心的溫度暖的有些溫熱，可簪子的兩端還沾著一點水漬，章四夫人接過簪子時，隨口問了一句︰“簪子怎麼沾水了？是掉水里了嗎？”
“沒有，可能是我掌心出汗了……”我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句。
章四夫人便不再問了，她替我簪好了頭發，左右看了看，這才滿意地拉著我的手帶我起身︰“馬上就要開席了，今天我們在西廳里吃飯，大家都在等著了，絮絮，咱們走吧？”
我點點頭，跟著章四夫人的腳步離開了。
我最後一次回眸，魚池水面一片平靜，那片灌木叢也安靜極了，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章四夫人帶著我走進西廳時，佣人們已經把飯菜端上了桌，大家也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到我和章四夫人一起走進去，元天野和章庭遠的目光一起落在我身上。
“姐姐，你怎麼這麼美！”元天野一臉的驚艷，那雙桃花眼泛動著驚喜的光。
而章庭遠則瞪大了眼楮，目光在我和章四夫人之間徘徊，然後發出一聲感慨︰“孟姐姐，你這樣打扮，和我媽站在一起更像了，剛才我遠遠看著，甚至分不清楚你們究竟誰是誰。”
他又轉頭問坐在一邊的章老爺︰“爸，你說是不是？孟姐姐和我媽，是不是很像？”